“別、別殺我兒!”
忽然,他眼前跳出一干瘦人影。
見狀,陳修廣趕忙回身,收住打出去一半的手臂。
自始至終一直沒什么反應的老婦此刻一反既往,正趴在陰兵燒焦的身體上痛哭流涕,手上還握著陰兵甲胄下那紅色內衫的殘破布料。
“這是我的兒??!你們別欺負他,他只是想回家,他只是想回家而已!”
“兒啊,你的頭呢,你的頭上哪去了?”
老婦哭成淚人,瘦弱的身子臥倒在冰涼的地上,不斷摸索著陰兵斷脖處,即使手指被散發出的陰氣凍僵,她也絲毫沒有退意。
陳修廣則愣在原地,目光復雜,不明所以。
“看來這陰兵是從磐安尋過來的?!?
須臾,聽身后傳來聲音。
他回過頭,是安頓好一眾昏倒鏢師的于淵,一瘸一拐走過來。
靠符紙媒介用出的療愈字訣多有流失,達不到立竿見影的效果,于淵依舊能感覺到身上的疼痛。
“在下畫皮門第七代傳人,于淵。”他鞠躬盡禮,“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楊青玄?!?
陳修廣淡道。
畫皮門……聽起來像是旁門左道一類。
“不知你口中所說的磐安?”
稍加思索,他回問道。
“是在下的家鄉?!?
于是,于淵將磐安縣所發生的一切告知了面前這位前輩。
“磐安守營有個傳統,那便是護甲內一律穿著紅色內衫,降低士兵們對鮮血的恐懼。”
“由此看,這位壯士便是死于我家鄉兵災的守軍了?!?
于淵再度回首痛苦過往,難免觸憶動情,此時已是眼眶濕潤。
而陳修廣卻是別樣心情。
‘血詔門……又是血詔門?!?
他心中暗忖,出城短短一夜,兩次聽其名號,多少有些夸張了。
并且,說不準還與日后的法會有關。
“頭疼啊?!?
本想著去法會走一趟,再更加深入地了解些道法之妙,現在倒是拿不定主意了。
他看向玄竅之中,成形的白蟬棲在透壁之上,振翅休沐,晶瑩剔透的雙翼之間,隨著呼吸起伏,隱隱有了破殼之趨。
‘若是五蛻后,倒有底牌夠我揮霍了。’
終蛻死方能后立即重生,別的不說,陳修廣做魚已經做夠了。
若不是礙于他那好徒兒,他恨不得五蛻之后立刻自殺轉生。
“楊前輩,那陰兵該如何處置?”
老婦哭得嗓子沙啞,陰兵周身不斷有陰氣聚攏而上,體表的焦黑肉眼可見地褪去。
怕是待會則會復原,屆時又是無窮的殺戮。
“交給我吧。”
他手心灑出金光,一法陣于殘破的地面上頃刻形成。
神韻可斬業障,亦可凈化業障、點化超脫靈魂。
這還是袁申那奸賊教他的……
“你們要干什么!不準傷我兒,誰都不準傷害他!”
不明事理的老婦發了瘋似的上前阻攔,砰一聲,于淵見其情緒上頭,出于方便前輩施法,很趕眼色地點了一下他的穴位,弄暈了她。
“謝了?!?
幾息過后。
陰兵身軀上的色調逐漸向著明亮轉變,陳修廣緩了口氣,眉頭緊鎖,并未露出喜悅的神情。
那是因為,陰兵的頭顱根本沒有恢復。
不等他開口,于淵有所察覺,解釋道:
“磐安淪陷后,便少有人去了,早就聽說守營軍們被砍去了頭顱,看來此事是真的了?!?
話是這么說沒錯,可于淵不知道的是,經神韻凈化后,無論是何殘肢斷臂,皆會修復,就像石砬子山的無目童子,點化之后,被剜去的雙目照樣會恢復原狀一樣。
況且,凈化過后,魂體應當立即入輪回,消散于天地才對。
現在卻是毫無動靜。
難道是因為神力不夠,凈化不徹底?
也不太像。
‘此事肯定另有隱情?!?
心生懷疑之時,客棧外又傳出一陣馬叫。
“馬叫?”
“等一下!”
若不是這馬聲提醒,他還真忘了這一茬。
“前輩?”
怔在原地紋絲不動,陳修廣突然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剛剛于客棧另一間大堂時,明明聽到是萬馬奔騰過山,為何此刻面前只有一位陰兵。
此地又名為兵冢,埋尸一人何談“兵”一字,立一個個人墓碑不就好了。
只有一種情況。
“不好,無陽還在外面!”
意識到情況不對,陳修廣即刻向外沖去。
“前輩!等等我!”
同一時間,兵冢外。
宋無陽屏住呼吸,面對眼前數十名無頭鐵騎,不敢有半點多余的動作。
適才,他在馬車中休憩,感到溫度忽然降低,給他凍了個激靈,隨后便聽馬踏山河,大地在顫動。
尋思去拿塊毛毯,可出了馬車,看見的就是這群陰兵持槍坐馬,放眼望去,全是無頭之人,其架勢,他看了都抖三抖。
“無陽!”
“師父?!”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到耳畔,注視著墳包那頭,土堆逐步扭曲,好似打開空間之門,一人影晃晃悠悠從中走了出來。
是陳修廣,以及跟在后方追趕的于淵。
那被凈化后的陰兵也在行列之中。
“你沒事吧?”
做師父的來遲一步,自是心有慚愧。
“無礙,他們并未做什么,只是一直在看著我,感覺有些怪怪的?!?
身后,于淵瞧一書院書生對著前輩師父長師父短的叫,驚訝的同時,他也終于明白了這位高人是從何而來。
‘原來書院中還有此種人……深藏不露啊,后面路上一定要與其結個善緣?!?
咔!咔!
二人剛出墳包,無頭士兵們氣勢陡然升高,怨氣沖天,按時辰看,此刻天已蒙蒙亮才對,卻是被鬼物身上特有的陰炁攪得昏天黑地。
士兵們擺弄長槍,以纏繞黑氣的銀亮槍頭對準三人,做出對敵姿勢。
然后……
就沒有然后了。
“?”
“怎么沒動靜了?”
眾人還在疑惑,卻瞧那經過凈化過后的陰兵殘魂緊貼在他們身后。
無頭鐵騎軍觀褪去怨恨的戰友,似乎只是打了個照面,便知曉了一切。
踏——踏——
天邊升起一抹魚肚白,太陽東起,趕在日出之際,軍隊如海潮般退去,消失在寬闊的陽關大道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