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無陽眼眸木然，靈彩盡失。

為何方才會突然問老道的手臂是不是假的？

關鍵，他的手臂真是假的。

“嘶——”

正想著，宋無陽頭如刀絞，眼前之景漸漸模糊，隨即平移重疊，耳內嗡鳴作響。

他難以穩定身形，向一邊傾倒，李半仙眼疾手快，用胳膊扶住他。

“小兄弟，你沒事吧？”

再看向邋遢老道，宋無陽唇齒自主動了起來。

“李…半仙？”

此話可把老道嚇了一跳，他沒想到自己在城里這么有名了？連這么大點的孩子也認識。

“你認識老道我？”

李半仙疑問道，卻被宋無陽一手推開。

他站起身顧視周遭市井，面色蒼白。

“我們怎么在這兒，咱們從張府出來了？”

“張府？小兄弟你在說什……欸，你上哪去啊，小兄弟！別走啊，我還沒給你算一算嘞！”

……

宋無陽疾馳在街頭，近幾月的記憶逐一在腦中閃回。

“這是幻境？我記得不是在張府里睡了一會兒。”

“師父！你在哪師父！”

他一邊狂奔，一邊聲嘶力竭地吆喝。

始終無人回應。

跑著跑著，突然，那股頭疼又涌上來。

他身形一頓，腳步漸停。

“這是哪兒，那老道呢？”

宋無陽的眼神恢復靈彩，東張西望像個懵懂孩童。

“奇怪……”

噗拉！

忽地，街邊一人家的石缸豁弄出水，引起宋無陽的注意。

那是一馬廄，石缸里盛著泥水，不知是用來給馬喝的，還是洗蹄子用。

噗拉！

水花又濺出來，弄了他一臉泥點。

這下他看清楚了，是一只魚在里面撲騰。

他圪蹴下身子，待水面平靜，借著日光，看清楚了此刻的面容。

額間光潔如玉，劍眉斜飛入鬢，一雙金瞳色澤璀璨，眸中流光溫潤。

臉旁，還有一金色魚影若隱若現。

“不、不對！”

他再度吶喊。

“有東西在壓制我的念頭！”

此話一出，腦中緊繃的感覺像是被人用手硬生生舒展開，心思逐漸開始放空。

“不好！心中的警覺與危機感正在消退！”

說罷，宋無陽臨場悟道，咬破手指，以指肚血為引，在手掌上書寫出一“定”字。

啪！

五指爪狀相叩，小臂發力，旋即狠狠打入腦門。

鮮血淌滿臉頰，發覺意識暫穩，他咧嘴一笑，眼白之上布滿血絲，眼角瞪得欲要裂開，面露猙獰之色。

“還以為只是一次長見識的機會，沒想到啊，吃了個大癟。”

“消人記憶，化夢為界，好邪門的手段！”

絮語間，借著尚未愈合的傷口，他癱坐下來，耷拉下手掌，指尖觸地。

在粗糙的地面摩擦，剌得傷口生疼，一“破”字凌厲書成。

“給老子破！”

隨著其一聲怒吼，血字頃刻消融于大地，地面隨之崩解化灰，遠處，李半仙招手尋過來，踏入宋無陽視線的瞬間，也連同這片世界一齊消失。

“老道……”

起先，在張府大廳時，李半仙靠著假手端熱茶、暗格藏藏茶水取得張老爺信任，那時宋無陽便用望炁有所察覺，只是沒想到，這一無心之舉，會成為他懷疑此界真實性的突破點。

“去外面再跟你道謝！”

………

呼！

宋無陽于夢界中醒來。

四周是狹窄空間，身體像是被卡住了一樣，惟獨右掌能輕微晃動，來回摸了摸，感覺像類似樹干一樣的紋理。

“喂，有人嗎！”

周圍安靜得沒有聲音，宋無陽見狀，摳破手指，當即寫出一“斬”字。

真字訣已然大成！

無形斬擊向四面八方沖開，勁風揚起土塵，烏黑樹干四分五裂炸飛，凹陷土坑中，赫然躺著一年輕人。

破土剎那，強烈陽光炫花雙眼，眼前忽地白茫茫一片。

不是晚上嗎，怎么成白天了？

尚未來得及反應，也沒看清待在何地，突然從身旁傳來兩聲驚呼。

“啊！”

“有鬼！”

宋無陽勉強睜開雙眼后，便見兩位官府差役打扮的人，被嚇得癱軟在地。

似乎已經失去意識。

而觀察了一遭周圍的環境，看上去類似院子一類，比自家的要大兩倍甚至三倍，只是空曠得多，沒有任何裝飾，地面也不修邊幅，只有三兩棵大樹干巴巴地屹立于此。

那兩名差役腳邊擺著兩副鐵鍬，一棵樹的樹根已經被刨了三分之一出來。

樹根中有一凸起，宋無陽靠近了些，定睛一看。

一被樹干纏繞的葫蘆，稚嫩的青色外皮此刻泛了黃。

“師…師父！”

……

“師父，您沒事吧？”

打開嘴塞，確認內部還有水后，宋無陽拿著葫蘆晃了又晃，總算是把沉睡的陳修廣給晃醒了。

“徒兒？奇怪，我剛剛是在做夢？”

宋無陽聞言，恍然大悟。

“原來是幻境……為師大意了。”聽徒弟一番話后，陳修廣去了蒙昧，語氣堅實不少。

“沒想到這次是你救了我。”

“師父，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瞧了瞧院落通出去的扇門，接通的是一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建筑，“看樣子咱們應該還在張府里面。”

可在張府內轉了幾圈后，剛剛明悟的二人，此時臉上又被茫然頂替。

繁華的張府人去樓空，房屋內破破爛爛，房梁截斷、屋頂倒塌，斷墻橫亙，地面上全是裂縫，人高的雜草夾縫生存，活脫脫就是一荒府。

按照這荒涼破敗樣子，最起碼得有十幾年沒住過人了。

張老爺不知所蹤，一個下人的影子也見不到，李半仙、兩名闖入的妖物……

不死心的宋無陽又將府內每個角落轉了個遍，屋內的桌椅已經很少了，到處積滿灰塵，稍微一翻騰，便熏得眼火辣的痛。

滄海桑田，物是人非，黃粱一夢數十年？

幻覺？還是真實？

到底發生了何事！

無數疑云紛至沓來，一時籠罩在二人頭頂久久散不去。

那種陌生的孤獨感與荒謬感，讓宋無陽心頭生起不安與慌亂。

“難道我還沒從幻境里出來？而是被什么鬼祟給盯上了，還一直陷在鬼打墻幻境里沒出來？”

念及此，宋無陽當即目光一沉，剛愈合好的傷口又被撕裂，一道鮮血劃過天際，一整面墻大的“破”字頓時書寫而出。

一切，毫無反應。

事實證明，這里就是現實。

他的心思，徹底亂了。

“穩住，咱們出去瞧瞧。”

一直沉默的陳修廣終于開口說道，那踏實的聲音如鐵錘般敲擊心頭，安撫下，他眼中的迷茫隨即淡了一些，煞白的臉龐漸回紅潤。

“對不起師父，我失態了。”

抱著最后一絲希望，一人一葫，緩步走出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