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染紅了穹頂,熱鬧的廣天城漸漸消停下來。
張府門前,紅門大敞,石獅聳立,兩持棍門衛一左一右,各伺一旁。
奇怪的是,他們站在門內,而不是門外。
一條人形長龍從門前一直延伸到街上,約莫有二三十人的樣子,有光頭锃亮也有長發披肩,甚至還有穿得破破爛爛的乞丐在混雜在里面。被兩位看門的大人發現后,當即便被一頓亂棍伺候,給打了出來。
“滾滾,哪來的乞丐,敢來此地鬧事。”
兇神惡煞的門衛怒目圓睜,木棍立在地上,目光審視著這些前來接榜的奇人異士。
……
展望長隊,聆聽嘈雜聲,一中年模樣的青衫先生站在隊伍末端,微微顰眉。
腰間掛的一同色葫蘆,隨風輕擺。
正是靠陳修廣神通易容后的宋無陽。
“人這么多?”
春風坊離他來的茶館不算遠,稍微提一下步頻,使上幾口力,還以為來得及。
路上便瞧見許多人同行,倒也沒想到會有這么多。
“怎么樣徒兒,察覺出有何端倪了嗎?”
端倪,自然說的是鬼祟。
“師父您等等,我瞧瞧。”
宋無陽輕閉雙眸,似有白光流轉,一道法力涌上眉間,待緩緩再度睜開時,虹膜之上愣是多了一層蒼白。
望炁術,一門輔助納炁的小術法。
整座張府的模樣隨即映入到眼中。
一打眼瞅上去,并未察覺有何不妥,翻來覆去打量,僅僅只是與常態時相比,房屋外表多了些朦朧的炁罷了。
宋無陽不信這個邪,又盯著看了盼子,確認絕無異樣時,再向陳修廣匯到。
語氣帶有些憐憫。
“師父…徒兒,并未察覺到不妥之處。”
事實如此,他感炁不過堪堪幾年,只是單純以為自己學藝不精。
可接下來的話,卻令他駭愕難平。
“無礙,為師也是。”
陳修廣平靜地說道。
“師父您也是?”他用難以想象的口氣,“莫非沒有鬼祟,是張家小題大做了?”
“那會是什么,是遭了匪?徒兒調查過,張云生早些年招惹過附近的草寇,也不是沒這個道理。”
大戶人家往往是山中匪徒的劫掠對象,一次下山出寨子,便是成百號人,各個手拿家伙,不反抗還好,若反抗起來,難免會死些個人。
張員外一向好面子,有可能是覺得遭了匪,又怕臉上掛不住不敢明說,才出此下策。
“不,為師確定這里面肯定有鬼祟。”
陳修廣否定了這個答案。
宋無陽學藝不精,他也不是什么高人。
半吊子一個罷了。
憑借感炁手段,遇上道行比他高的,他也不一定能感知到。
他真正厲害的,是嗅覺。
吐出氣泡將葫蘆嘴塞撐開,任由外界的氣味竄進葫體中。
尸臭,很強烈的尸臭味,起碼死了得有三天以上。
而且,目測尸體的數量很多。
還有那狐貍的騷味……
‘是他們干的嗎……’
陳修廣想了片刻,遂開口囑咐道:“待會進去后,你小心為妙,注意不要逞強,有危險喚我便是。”
陳修廣提前預留了一些幻境氣泡在葫蘆中,只需打開嘴塞,便可自動索敵。
“徒兒明白。”
……
隊伍等輪到宋無陽時,天色已經不早了。
由于看起來還算人模狗樣,倆護衛也不怎么盤問,便放他進去。
入了張府,首先入目的是一條碎石小道。
接著蜿蜒穿過道路兩旁的花圃,盡頭矗立著一座兩層木樓。
暮色漸濃,油燈被往來的仆人點亮。
宋無陽仔細觀察過往行人,那些仆人面色灰白如浸了冷水的宣紙,兩頰浮著青灰色。眉骨下凹陷的陰影里,雙眼渾濁呆滯,失焦般望著虛空,眼珠偶爾轉動一次,像是生銹的齒輪。
若是府里沒問題,那才是真有鬼了。
一輪白月沿著屋檐徐徐升起,在張府的接客堂中,十余位身著曳地羅裙、涂著厚實胭脂的丫鬟,捧著精致菜肴,在暖融融的光影里排成一列。
她們蓮步輕移,往來穿梭,大廳里人聲鼎沸,喧鬧聲、笑罵聲交織一片,“幸會幸會!““久仰久仰!“一類寒暄聲此起彼伏。
大體掃過一眼,此次招攬奇人異士,好像并沒有什么限制,城里殺豬的屠戶,算命的陰陽先生,有不少是熟面孔。
‘還好易容了。’
宋無陽如此想著,踏入正廳,七張圓桌依次排開,每桌圍坐著大約六七人。
眾人推杯換盞,氣氛愈發高漲。
只見一身破爛道袍的陰陽先生,腰上掛著四五個鈴鐺叮叮響,挽起寬大的袖口,正興致勃勃地與人劃拳行令,也有人獨坐角落,眼神警惕,不時四下打量,似在觀察著什么。
二樓的陰影里,兩雙眼睛默默注視著樓下的這番景象,將一切盡收眼底。
是張云生父子。
“爹,您這都是找的些什么人啊。”
許久未現身的張霽晨俯視下方交歡的好漢們,語氣不安道。
無論裝扮還是言行舉止,這群人都很不靠譜的樣子。
“怎么,嫌不靠譜?到時候能讓那老妖怪分心便是了,你還真指望他們能把那怪物給宰了?”
張霽晨想了想,好像是這么回事,便不再多說。
“待會隨為父一起下去招呼他們,順便試探試探,為父晚上好安排房間。”
張云生唾沫飛濺,滿臉褶子,面色憔悴。
“都聽父親您的。”
張霽晨應道,昏暗的光下,臉色更是慘白得跟死人一般。
……
“李半仙,你個算命的老鬼來這兒湊熱鬧做甚。”
眾人交論間,一無眉的光頭漢子顯然是認識這位到處交友的陰陽先生,饒有興趣地打聲道。
“咦,陳二虎?”
李半仙聞言扭頭,定睛一看,發現是老熟人。
他露出一嘴黃牙,開口道:
“你個學了三腳貓功夫的武夫都能來,老道我為何來不了,再說了,驅鬼除妖本就是我的活兒,我倒要問問,你來湊啥子熱鬧。”
光頭名叫陳二虎,在城北開了家武館,近些年生意不興,一聽說張府張榜五百兩除妖,管他危險與否,仗著在城里有些名頭,便趕來了。
至于那陰陽先生……也是城北過來的,沒個名諱,只知道姓李,人們都叫他李半仙。
“哈哈哈,你還驅鬼除妖上了,叫人家把攤子砸了都嚇得尿褲子,還是省省吧你。”
此話一出,周邊幾位正聽二人爭論的看客噗嗤一聲笑出來。
“你懂什么,明白啥叫術業有專攻不,光憑手腳功夫,可除不了妖。”
一提這事,倒是把李半仙說得老臉一紅,上次給一婦人看娃娃性別,他摸得脈相明明是個男娃,可最后生出來,卻變成了女娃,這倒苦了他,人家丈夫提著棍子來砸他攤位,正好他尿泡子有點問題,一激動就………
“欸,是張老爺!”
不知是誰忽地高喊了一聲,大伙齊刷刷回首望去。
只見張云生父子從二樓下來。
大家不管何出身,都是混跡江湖多年,都趕眼力勁兒,瞧主家出來了,無論是忙著吹牛的、忙著喝酒的,還是什么也不做的,此時也都連忙站起來。
也有幾個看起來賊眉鼠眼,一看就是好拍馬屁的人走上前去,拱起手又叫“老爺好”“老爺身體健康”,聽著一陣唏噓。
張云生干笑兩聲,不失禮儀的拍了拍他們,請他們下去,接著又朝這群奇人異士們拱了拱手。
“諸位好漢,有失遠迎,有失遠迎,老夫家中遭此橫禍,全靠大家鼎力相助了,大家敞開了喝,若是有沒喝盡興的,盡管說!”
眾人聞言,個個面紅高漲,轟然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