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要睡覺了?！?

吱——

宋香元從兒子的寢房中走出來，舒展疲憊的身體，關節處咔咔作響。

白天干活，晚上還得看孩子，老腰實在有些受不了。不過宋氏說了，陽兒如今大了，擇日便會回到酒館打下手。

其實，宋香元寧愿多受點苦，也不希望他婆娘受罪，他心里盤算著，再干個幾年，便將酒館的地契一并押出去，算上另一塊地與老家的莊家地，光收租金也能衣食不愁。

“咋樣？睡了沒？”

宋氏端坐著，守著一盞油燈，火光映在其祥和的五官上。

“睡了睡了，今兒也不知道抽了哪股風，學得可快了，若照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便能讀書了?！?

宋香元歡喜盈于眉目，迫不及待地分享給他婆娘這好消息。

“好啊好啊，咱老宋家將來也能出個讀書人了！”

“可不是嘛，若將來陽兒金榜題名，我宋香元也死而無憾了?！?

“欸欸，說什么呢……”

……………

“嘿嘿！”

房內，宋無陽側耳趴在門上，傾聽著爹娘的夜間談話。

聽外頭沒了動靜，他扭頭望了望窗外，

月已明亮。

“哎呦，時候不早了?！?

話落，當即竄上床，蓋上毛被，入了夢鄉。

悠悠中，宋無陽來到一處湖面。

大雪紛飛，水面凝霜，卻毫無冷意。

彤光灼目，赤焰焚樹，卻一點也不覺得火熱。

宋無陽未覺新奇，這般夢境，不是頭一次見了。

每夜入睡時，他便會來到此地。

還記得那時他剛剛懵懂，來到此地后到處尋不到家，還以為爹娘不要他了，在這片天地中哭了一個晚上。

直到白日醒來，才方知此為夢境，一切皆為虛幻。

后面的日子，便是每逢入睡來到此地，進行毫無目的地瞎轉悠。

反正也是無事可做，當然是怎么好打發時間，就怎么來。

直到前不久，一條魚的出現，才打亂了他的生活。

“師父！”

一只生有金色魚鱗的細身條魚從水下浮出，兩條魚須飄在半空似道士的玉拂，魚眼宛如人眸，精光肆意。

仿佛神獸當面。

“好徒兒……”

陳修廣給予回應。

“師父，今日爹娘好夸我來，夸陽兒識字快，態度端正?！?

稚子一對烏金眼珠轉著歡欣，拽著衣擺仰頭笑道。

陳修廣聞言，搖曳著魚鰭，頷首長嘆：

“你爹娘盼你成材已久，如今見你長進，想必心中大石落了地?！?

“繼續保持下去，不要辜負你爹你娘?！?

“嗯，陽兒一定！”

忽然識字變得這么快，并不是所謂開了竅，而是夜晚在夢境中，陳修廣會再教導他一夜。

不得不說，想讓宋無陽集中注意力，真的很困難。

用盡了各種法子，經過深思熟慮后，他決定靠仙法引誘，已保證他日后能成仙入道為引子，促使他安穩下來。

事實表明，其效果立竿見影。

二人初遇之時，陳修廣便擺明了身份，說他是他們家后院中養的一條魚。

說來慚愧，自從酒館歸家近乎五年，他一次也沒有接觸到過宋無陽。

可能是怕再被小孩誤吞，便把他鎖在了后院，定期添水添食外，很少會有人去。

宋家的心情他倒也理解。

這不，養精蓄銳五年，他才堪堪夠到入夢的門檻。

而入夢第一件事，便是讓宋無陽每日偷偷去喂他。

每日一滴指肚血，本來是為了吸收神韻用的，可陳修廣驚奇地發現，自己的先天靈蟬對宋無陽的血液十分感興趣。

一滴血，肉眼可見的大了半圈。

隨后，他便讓宋無陽每日都奉上一滴血，雖說對于一個五歲小孩來說，過于殘忍了些，但他是滿心不在乎。

而宋無陽剛見到陳修廣時，則是另一番心情。

他心思細膩，思考方式不像是個五歲孩子。

他懷疑過陳修廣，但也僅限于懷疑地步。

以前聽爹娘講過不少神仙傳說，仙人出行，或騰云駕霧，或乘鯤飛劍，而仙人坐騎，活物中，往往以魚居多。

于是他便一直把缸中會說話的魚當做是神仙的座駕，是神仙留在人間的痕跡。

可不要小瞧坐騎，一些坐騎無疑不是神獸血脈，或是仙人弟子出身，變化成魚的樣子護道其師父一生。

簡而言之，仙人的坐騎，也是仙人。

之后，他處處畢恭畢敬，恭維的話一點沒少說。

他也很高興，陳修廣能收他為徒。

只不過到現在為止，師父也只是教他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不是他真正想學習的。

他想學仙法！能夠騰云長生的仙法！

“怎么，陽兒，有何心事？”

見宋無陽心不在焉，陳修廣察覺不對，細聲細氣地問道。

“師父，什么時候教陽兒成仙之法？”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在怎么早熟，人情世故可不是天生就能懂得的，說起話來毫不避諱。

“你想學仙法？”

“嗯嗯！”

其實，想揣測宋無陽的心思并不難，他心中如何作想，陳修廣已摸清個大概。

雖說是引誘他，但仙道之法，他倒是還真有。

“也罷，早晚也要傳給你，那便今日吧?！?

說著，一縷青絲從陳修廣的魚須分出，將足下水面便撥動開，露出下方青灰色的大地。

大地之上，光芒萬丈，耀得宋無陽睜不開眼。

他攏著眼窩，瞇縫著眼瞧，才勉強能看出地上似乎刻了什么東西。

待到金光散去，一排排入木三分的文箓，顯現而出。

“此乃坐山訣，是一門積炁的法子，今傳授于你第一篇口訣，要是遇到不懂的，可到來院中尋我?！?

“謝師父！”

宋無陽驚喜得合不攏嘴，雙手捂住臉頰。

“不…不過陽兒，字兒還沒認全……”

陳修廣：“………”

‘哼哼，這小子，明知道不認字還找我要法門……’

他冷哼暗笑，魚臉上卻毫無表現。

“無礙，你已經認識了?！?

言罷，其鱗片散作無數白霞，接著化為游動的白色蝌蚪，猶如找媽媽般，游進宋無陽的腦門。

待到宋無陽眼前恢復明亮，再看地上金文時，竟真的全都認識了。

“愣著做甚，快記啊。”

“哦哦……對不起師父?！彼螣o陽終歸還是個小孩，面對此等神異，一時半會還緩不過來。

水面上，光芒四射，寥寥數十言，有些晦澀難懂，宋無陽花了近一個時辰才將其記牢靠。

“諸事已畢，切記好，不可與旁人說起。”

“明夜再見?！?

話語剛落，平靜的水面激蕩起千層浪花，波濤洶涌間，黑暗冰涼的湖水從四面八方卷來，宋無陽感覺陷入了無盡深淵。

……

四喜鳥的鳴叫劃破黑暗，雨水墜在屋檐，清脆地落到石磚之上。

繁音交雜，床鋪上，宋無陽唰地睜開眼睛，大喊一聲“師父——”

陽光穿過陰云，案桌上的油燈已燃盡，余油落在桌面的紅漆，清晨的第一縷曙光裹雜著清新的水汽吹進窗欞，微涼的冷意迫使宋無陽醒來。

外面，宋氏在雞圈中正吆喝著，與雞鳴相疊。

床榻上幼小的身影欲要起身，可剛穿上鞋子，腦中電光一閃，身子陡然僵住。

“坐山觀天地，萬相納芥塵。枯石藏真火，腐泥隱龍鱗。道本無高下，炁自往來頻。千載磨一竅，方知山海深………”

“坐山訣……總綱？”

接著，文字源源不斷地涌現在腦海。

“感炁廣若漁網，納炁慢如抽絲，每日子午二時各修三刻，多則經脈漲裂，少則前功盡棄。初習者百日方能在丹田聚米粒之炁，三年始通任脈，三十載方有小成………”

宋無陽下意識地呢喃出口，他愣在原地，瞪圓了眼，隨即掐了掐臉頰。

“真的是仙法？！”

“我能修仙了！我能當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