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香元夢醒后第一件事,便是當即趕回家去。
“夫人!”
“欸欸……”
急得手腳忙亂,路也忘了看,推門時被腳下門檻一絆,由于跑得速度過快了些,竟是飛撲在地,整個身子以難以描述的角度翻滾,兩三圈后碰到桌角,一桌的粗瓷碗打了個稀碎。
宋氏正逗炕上的宋無陽玩鬧,便見他家男人火急火燎地沖進來,隨即就是身影一倒,下一刻便滾到跟前。
“怎么了,這么急?”
宋氏頓時拉下臉,做事要求穩(wěn),求精,最忌諱著急,而且在她老家,動不動急上心頭的寓意不好,俗話說著急趕去投胎,一般性子急的人往往運氣不好,容易遇上晦氣事兒。
還有,這一桌子瓷器可不便宜……
被宋氏白了一眼的宋香元心道這才是那個味兒,連忙爬起來,忽地雙膝跪下,臉頰兩旁的淚水止不住地淌,加上方才弄了一臉灰塵,已是哭成了花臉。
“夫人,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干甚么這是,快起來快起來。”
瞧宋香元哭得如此慘,宋氏哪還有心思發(fā)脾氣,自家漢子自家最了解,若是個急性子她也不會跟了他,肯定是碰上啥子事了。
隨后,宋香元便將酒館內發(fā)生之事,一五一十地講出來。
“你說說,我是不是撞邪了?”
一回憶起來,宋香元依舊心有余悸,小腿直顫不停。
宋氏則沒有回話,沉思一會兒說道:
“狐貍精……在娘家的時候倒是聽過黃皮子成精,記得我大表哥就碰到過一回。”
小時候,宋氏在娘家后山玩鬧,她大表哥貪玩,走到深山里迷了路,她姨一家上下當時可急壞了,一整夜都不見孩兒回來。
結果,第二天竟是被一只直立行走的黃鼠狼給帶領了回去。
起初還尋思是山神顯靈,她姨便拿了些牲畜打算去祭拜還愿,哪知那黃皮子口吐人言,說道給他便是。
她姨也沒多想,便給了去。
可誰知,自打那日起,那黃皮子每日午時三刻便準時蹲守在她姨家,討要貢品,吃了她姨家一窩的雞崽,給老母雞都給吃斷代了。
宋香元一聽妖怪如此窮追不舍,心底里更害怕了。
“啊,那…那…那狐貍精不會追到咱家吧。”
宋氏想了想,結合往日經(jīng)驗看,不排除有這個可能。
“不如明日去廟里拜拜,上柱香,沖沖晦氣?”
這話若是讓極端些的讀書人聽了,說不準會呵呵笑笑,道幾句怪力亂神,宋氏同他家漢子一樣,不是啥文化人,老百姓迷信的很,并不覺有何不妥。
再者說,她姨事后解決那黃皮子精,便是去拜了她娘家世代相守的一處保家仙。
靈不靈驗,一試便知。
“好,我明日帶陽兒一塊去,也帶他沾沾香火。”宋香元覺得這法子不錯,當即應下來。
廣天城廟司坊有位老城隍鎮(zhèn)城,不光佳節(jié)時分,便是往常,人們去得也很勤快。
按理說,家中孩子過百天時,都會去跟城隍報一聲,讓人曉得城中多了此號人,以后希冀城隍爺照應照應,宋無陽情況特殊,百天時未曾拜訪,如今說起這事,便把落下的提上來,一同去上柱香也好。
當夜,宋家早早便熄了燈。
宋香元不曉得為何,今夜入睡得格外快,往日邦硬的榻上,似乎也柔軟了不少。
深夜,朦朧中,他好像隱約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宋香元~宋香元~”
夢里,一蒼老有力的聲音在呼喚他。
聲音的主人身處高位,烏紗高帽、墨青色玄衣、判筆、長須、面赤……
瞧到這兒,宋香元認出了對方。
這不就是今天白日于夢中救他的恩人嗎。
他怔了一會兒。
“恩人!”宋香元百感交集,喜極而泣道。
“白天那是怎么回事,莫非我真是遇上妖怪了?”
接連的說三道四,可烏紗帽下,始終是默然,一副概不解惑的模樣。
“恩人……”
宋香元瞧見對方不理會他,心思漸地低落。
亦是此刻,威嚴的面龐松動。
“宋香元,我令你快快把你家的寶魚接回家去………”
“宋香元………”
同樣的話語反復三遍后,他便稀里糊涂地醒了過來。
唔!
宋香元猛地半起身子,一手扶住額頭。
手上抹了一大把汗,回頭一瞧,床單也濕透了大半。
“怎么,又做夢了?”枕邊人被一連串動作驚醒,汗水也浸濕到她那邊,合著眼詢問道。
“嗯……”宋香元語氣顫抖。
“明早別開店了,先去廟里看看。”
宋氏無奈,話中盡是心疼。
…………
翌日,宋香元與宋氏協(xié)行,趕早來到城東。
城隍廟大概在城中央的位置,宋家在城西,與其說是城東,只是單純向東邊趕路罷了。
辰時出發(fā),巳時到達。
老遠看便是人頭攢動,走近一瞧,更是連個歇息停腳的地方都找不到。
“你和陽兒在外頭候著吧,我自個兒進去。”
“行,你注意些。”
宋無陽年紀還是太小,進了廟也做不了什么,便跟著宋氏待在外面,由宋香元獨自進去上三柱香。
“嘖嘖嘖~”
人群熙熙攘攘,嘩聲不斷,金瞳少年已蘇醒,宋氏怕這小子“趁人之危”,趕在在人多的地方惹麻煩,打從方才開始,便在哄孩子。
而一向活潑的宋無陽,今日不知怎的,格外反常,在宋氏懷中異常的安靜。
“怪了………”
正當她倍感怪異時,猝然間,見宋香元急忙活地奔出來,手上還握著三根點燃的老山檀香。
“夫人!夫人!”
香灰一路跑,一路掉。
“又干啥呢,還不快把香插回去!”
宋氏怒火不打一處來,昨日就事論事便忍了吧,今兒如此嚴肅的環(huán)境,擱這兒鬧啥呢。
“不,不行,走,快回去,回去把魚帶回去,城隍,城隍老爺……”
“什么魚不魚的,你慢點說。”
宋香元氣喘吁吁地念叨,上氣不接下氣,宋氏愣是一個字也沒聽清,見狀連忙駁道。
“城隍,城隍老爺,城隍老爺給我托夢了!得把那魚帶回去!”
……
時間回到稍許前,
宋香元跟著人群進了廟,從老槐樹下的商販那花一文錢買了三柱香。
那時,他滿腦子都是昨夜的夢。
恩人為何要叫他將寶魚帶回去,寶魚又是指什么,難道是那條柳條?
“大兄弟,該你了。”
不知不覺間,便輪到他上香了。
思緒間,他點上香,跪于蒲團上拜了又拜,就連要說到宋無陽一事都險些忘了。
城隍廟中,神像前有一巨大銅制香鼎,祭拜完后,便將檀香插進去,城隍老爺則會聽到你的訴求。
他徐徐起身,緩步上前,擺正身子,將香插進去………
也在這一刻,他抬起了頭。
透過朦朧的香煙,一熟悉的面龐映入眼眸。
像,太像了。
當對上那莊嚴肅穆的神像時,宋香元便只剩下這一個念頭了。
那一刻,他頓悟了。
原來,城隍爺早就給了他啟示。
因為他的恩人就是城隍老爺!
到這兒,他哪還來得及管那么多,人家城隍爺留了話,您又來問求,這不是明擺了挑事嗎。
于是,他索性連香都不插了,拔腿便往外跑。
暗處,準確地說,是凡人看不見的地方。
郭城隍注視著宋香元竄出去留下的一溜煙塵,老身一松,吐出一口氣,如釋重負。
這是神官大人交給他的任務——入夢告知宋香元,將他帶回家去。
神官下凡,要職在身,若涉及職務之外之事,身死道消。
郭城隍這些道理還是懂的,因此并不覺安排這般簡單的任務有何問題,也不會覺得神官為何不親自完成,反而叫他去有何不妥。
畢竟他們城隍一職,也有金身真言一類的法則束縛。
唯一能想到便是,宋香元一家很不簡單,既然能讓神官大人下凡的應化身選擇為他家的一條魚,至少來說,即便和神官大人在此次下凡的職務之外,也定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來人!”
郭城隍說罷,三道黑影現(xiàn)于暗處。
“務必保護好宋香元一家,若有不測,拿你們問事。”
“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