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床》
老屋后院的枇杷樹又黃了。我蹲在樹根處,指甲縫里嵌著濕泥,看螞蟻扛著金黃果肉碎屑往青苔深處爬。蟬鳴突然尖銳起來,驚飛了瓦檐下的麻雀,三十年前的夏天便在這一刻忽然復(fù)活。
那時外婆的藍布圍裙總裹著草藥香。她搖著蒲扇在竹床上午睡,銀發(fā)里別著褪色的桃木簪。我數(shù)著她手背上的褐斑,像在看一片正在老去的荷葉。蟬蛻粘在斑駁的粉墻上,被斜射進來的陽光泡成琥珀色。
竹床的縫隙會咬人。我總被竹刺扎醒,睜眼便見天花板的霉斑正漫成云海。外公的算盤聲從堂屋傳來,珠子碰撞的節(jié)奏比知了更聒噪。他每日都在給巷子里的雜貨鋪算賬,藍布衫口袋里永遠藏著糖漬金桔,酸得我齜牙咧嘴。
七歲那年的暴雨夜,竹床唱起了歌。雨水順著瓦溝砸在青石板上,我蜷在外婆懷里數(shù)雷聲。她教我辨認雨水的音階:“叮咚是水缸滿了,噼啪是芭蕉葉破了,嘩啦——“老槐樹的枝椏突然叩響木窗,我們笑作一團,竹床跟著吱呀搖晃。
拆遷隊來那天,枇杷樹的影子正爬上西墻。外婆把桃木簪別在我發(fā)間,竹床的四條腿在卡車里懸空顫抖。如今新居的蠶絲被沁著薰衣草香,卻再沒有一根竹刺在午夜輕輕撓我腳心。
前日收拾舊物,在樟木箱底摸到半片干枯的枇杷葉。葉脈間蜿蜒的紋路,多像外婆臨終時的手。我把它夾進《楚辭》,那些關(guān)于香草美人的詩句,忽然都浸透了草藥與梅雨季的氣息。
作者努力碼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