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睛時，暴雨正瘋狂拍打著急診室的玻璃幕墻。消毒水的氣味混著潮濕的霉味往鼻腔里鉆，左肩傳來陣陣鈍痛。護士推著輪床從身邊經過，金屬輪子碾過地面積水，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患者血壓70/40！準備腎上腺素！“

“家屬呢？聯系上家屬沒有？“

此起彼伏的呼喊聲中，我摸到白大褂口袋里的鋼筆。冰涼的金屬外殼上還沾著蛋糕奶油——那是陳大河保溫箱里翻倒的生日蛋糕，此刻正在急診室的地面緩緩暈開粉色的草莓醬。

三小時前，這個渾身濕透的外賣員抱著變形的頭盔沖進急診大廳。他的電動車在世紀大道撞上隔離帶，后座保溫箱甩出五米遠，剛好砸中路過的張教授。老人后腦著地的瞬間，我分明看見他手中的胰島素針劑在空中劃出一道銀色弧線。

“蘇醫生！3號床患者室顫！“

護士的驚叫將我扯回現實。監護儀刺耳的警報聲里，陳大河蜷縮在處置室角落，工作服上的青蛙logo被雨水泡得發脹。他正用纏著紗布的右手，一遍遍撥打著某個無人接聽的號碼。

走廊的消毒水味道突然變得刺鼻，林小滿的指尖還殘留著老人頸部皮膚的觸感。她看著心電監護儀上逐漸拉直的綠線，耳邊傳來儀器尖銳的警報聲，像是要把她的耳膜撕成碎片。

“按壓頻率100次/分鐘！“護士長的聲音在搶救室里炸響。林小滿撲到病床前，膝蓋撞在金屬床沿的疼痛都變得模糊。老人青紫的嘴唇微微張開，仿佛在控訴她三個小時前的莽撞——那時她握著喉鏡的手抖得像風中的蘆葦，本該插入氣管的導管卻滑進了食道。

太平間的白熾燈管在頭頂嗡嗡作響，林小滿攥著被體溫焐熱的護理記錄單。值班護士長的紅指甲劃過紙面：“臨時工操作失誤導致患者窒息“的字樣像手術刀劃開皮肉般清晰。她忽然想起三天前護士長笑瞇瞇遞來的轉正申請表，那張薄薄的A4紙此刻正在值班室碎紙機里化作雪片。

“這是給您的營養費。“副院長辦公室飄出檀香味，牛皮紙信封在玻璃茶幾上劃出輕響。患者家屬攥著賠償協議的手指節發白，昨夜還血紅的眼睛此刻蒙著層灰翳。林小滿透過門縫看見中年男人顫抖著在協議書上按下手印，鮮紅的印泥沿著掌紋蔓延，像條蜿蜒的血河。

她轉身時撞見患者女兒蹲在樓梯間。十九歲的女孩捧著杯豆漿，塑料杯壁凝結的水珠滴在印著醫院logo的賠償協議上。“我爸總說醫院豆漿好喝，“女孩突然開口，“可今早的豆漿是苦的。“晨光穿過安全通道的玻璃，照亮女孩手腕上嶄新的金鐲子，那抹金色刺得林小滿視網膜生疼。

住院部大廳的電子屏還在滾動播放醫德宣傳片，林小滿的實習胸牌不知何時掉了顆鉚釘。她彎腰去撿時，看見保潔阿姨正擦拭地磚上暗褐色的痕跡——那是昨天患者家屬磕頭時留下的血漬。消毒水抹過地面，所有痕跡都消失了，就像那卷顯示患者原本就有食管畸形的監控錄像，永遠沉睡在數據粉碎機的胃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