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工地的水泥管上抽煙，看太陽把父親的手指照得發亮。那些因長年握鉆機而結痂的厚繭，像他額角被鋼筋劃出的疤一樣，是種無聲的勛章。母親在遠處的小賣部里咳嗽，玻璃門上的風鈴叮當作響，卻蓋不住她撕心裂肺的咳聲。

一、坍塌的象牙塔

2018年深秋，我揣著教務處開的肄業證明站在深圳人才市場。西裝革履的HR翻到學歷欄時，皮鞋尖在地上劃出刺耳的弧線。“段先生是吧？我們銷售崗需要統招本科。“他扶了扶金絲眼鏡，鏡片后的眼神像在看什么臟東西。

我攥緊公文包，包里裝著大學期間辦的八張信用卡賬單。那些數字像蚯蚓在紙上扭曲，最終匯成20萬的窟窿。班主任當初說“家里實在困難就先休學“時，我怎么也沒想到，這個“緩兵之計“會讓我在工地搬了三個月磚頭。

二、螞蟻的戰爭

2020年疫情最嚴重時，我窩在合租屋里刷招聘軟件。手機突然震動，是楊潔發來的消息：“文澤，能借我200應急嗎？實驗室的試劑費。“我盯著屏幕上的轉賬記錄，那是她第三次借錢給我。上次她借我錢是為了給山區孩子買教具，再上次...我咬著煙嘴在群里打字，手指懸在發送鍵上反復顫抖。對話框上方顯示著“對方正在輸入“，像根燒紅的鐵釘扎在后頸。半晌才敲出“我現在手頭有點緊“，緊接著刪掉重寫“最近遇到點難處“。窗外暴雨拍打著樓體，雨水順著塑料棚檐淌成渾濁的簾幕。

凌晨兩點，我收到楊潔的轉賬截圖。聊天框里只有句“記得還“，沒有多余的表情符號。我盯著那串跳動的數字，喉嚨像被碎玻璃渣堵著。床頭柜抽屜里躺著她送我的畢業紀念冊，扉頁寫著“愿你成為光“，可如今我連二十塊都要伸手。

三、廢墟上的重生

2024年6月，我跪在楊潔家門口。防盜門上的磨砂玻璃映出我狼狽的身影，褲兜里那張皺巴巴的借條被汗水浸透——“今借楊某人民幣伍仟元整，用于創業啟動資金。“

門開了，她穿著素色旗袍站在玄關，脖頸處的項鏈閃著冷光。“文澤，“她的語氣像在看陌生人，“你毀了我的信任。“我這才發現，她的眼角也爬上了細紋，像極了母親病榻上的模樣。

那天晚上我回到出租屋，把所有網貸APP卸載得干干凈凈。月光透過裂縫照在墻角，那里貼著我小學時得的獎狀，“三好學生段文澤“幾個字像刀子一樣剜著心。我突然想起工地上的父親，想起他教我背的《憫農》：“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四、重生的代價

現在我在中介公司做租房中介，每天風吹日曬。母親打電話來時總說“錢夠用就好“，可我分明看見她藥盒里的空瓶子越積越多。上周給父親買了副新手套，他握著那雙藏藍色手套傻笑，說“跟當年工地發的那雙一模一樣。“

手機突然震動，是楊潔發來的招聘信息。上海某中學的教師崗，要求師范專業。我盯著屏幕看了許久，最終把簡歷刪得干干凈凈。窗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像極了那年春天，她站在教室門口等我值日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