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成山的夜壺下，魏蘇意累的汗如雨下，不知是習慣了還是怎么，她現在竟然覺得這也沒有那么臭了。魏蘇意扶著凳子起身，對著湛藍的天空伸了個懶腰，“呼，累死我了。”

她跨過面前刷好的夜壺，繞到了這間破屋子的后面。半掩的門吱呀作響，一股魚腥味撲面而來。她悄咪咪的靠在墻角，只見歐陽博瀚在陰涼處殺著魚，他的手法愈發熟練，先是用偷來的匕首將魚兒開膛破肚，又將里面的內臟全都清理出來，接著將魚鱗一一刮除干凈。

“今天收獲頗豐啊，小公子。”魏蘇意笑臉盈盈的上前。

歐陽聽到身后有些興奮的聲音便停下來手中的動作，他憨笑了一聲道：“昨夜運氣太好了些，我們今日可以飽餐一頓了。”

“行，那你小心點。我就先把這些東西送到李嬤嬤那里去了，說不定今天會有好事發生。”

“魏小姐!”歐陽急得快要起身，“那件事，你有聽說了嗎？”

魏蘇意身子一頓，她手上的袖子也滑落了下來。她回頭看著他有些堅定的目光，不知如何開口。

那夜，她將他帶到了這里。不久后鉛灰的烏云便將整個天空包裹，傾盆大雨放肆的沖刷著院中的一切，他們靠著一堆小火焰，看著屋外的電閃雷鳴。

“我一直以為，母親是我最后的依靠。可我未曾料想，她竟會聯合小叔要將我沉河！”

他的眼中似乎燃起熊熊火焰，震耳的轟鳴聲讓魏蘇意眉頭緊鎖，天邊一道閃電落下，好像要將天空撕成碎片。雨滴劈里啪啦的落在屋檐，此刻像無數顆斷了線的珠子在地上濺起朵朵金蓮。

“或許她有不得已呢？”一個母親真的會如此狠心嗎？魏蘇意小心開口。她無法與他感同身受，只能以一個局外人的角度插一句嘴。

“不......她早就想這么做了吧......”歐陽眼眸低垂，似乎最后一絲希望也隨著火焰的熄滅而燃盡。

咚！咚咚！

咚！咚！咚！

“姐姐！”清脆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姐姐，李嬤嬤托我告訴你，今日你干完手上的活就去前院里洗衣！姐姐以后就不用刷夜壺了！”

這可兒心思細膩，見不到她肯定就要找了。

魏蘇意急忙挽起袖子，匆匆道：“明日午時，歐陽家發喪。”

這么些天，她也是聽到了些閑言碎語。畢竟歐陽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情，連大理寺都驚動了。

“多謝！”歐陽博瀚默默的將魚兒收拾干凈。

他蟄伏許多時日，現在也該回去了！

魏蘇意腳下生風，一把推開這扇吱呀作響的破門，笑道：“你來的可真巧！我還想自己去問李嬤嬤呢！”

她見可兒幫她將夜壺都裝上了車，心里頓時升起一陣暖意，魏蘇意連忙將板車接過來，“你呀！怪討人喜歡的。”

“姐姐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可兒在后面推著車，軟糯的飄出一句話，好似在抱怨魏蘇意從前的所作所為。

“人會變的，走吧。”

二人并肩走在林蔭大道上，六月的日光已經很是熱烈了，一道道光束從高聳的楊樹傾瀉而下，干癟的土地上留下了光的斑斑點點。

她叫可兒，是魏蘇意來到這兒第一次見到的那個女孩。

她生的瘦小了些，可是兩個眼睛卻像個大大的紫葡萄，看人時總是充滿著熱情，仿佛魏蘇意幫她的那一下，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脈。后面的日子她就總是在院子后面偷偷看著魏蘇意，有時她還偷偷的將那些洗好的夜壺給裝好。

魏蘇意實在受不了她這樣，她這里原本就藏了一個人，這小丫頭還天天偷偷摸摸的過來，簡直就是個定時炸彈！

那天，低矮的墻頭外又有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在偷瞄屋內，魏蘇意口中含著發帶，雙手抓了幾把頭發，三兩下就將墨發束起，整個人頓時精神了幾分。

又是這個小姑娘，她今天不嚇唬嚇唬她是不行了。

“站住！”

魏蘇意跑的飛快，身后揚起一陣塵土。她早就看到了那個小丫頭，魏蘇意繞過半掩的房門，一個箭步就擒住了她的后頸，“你天天來？”

“誰讓你天天來的？你對我有什么企圖嗎？”

小丫頭被拎著衣領，怯生生的回頭，眉頭緊蹩。

“沒有！”嘴還挺硬！

“你知道我是因為什么來的這里嗎？”魏蘇意惡狠狠道。

“姐……姐。”

“我可是殺了幾條人命才過來的！你要是再讓我發現在這里鬼鬼祟祟的，我就將你也解決了！”最后幾個字似乎是她咬著牙說的。

“滾！”

她哪里見過魏蘇意這副模樣，整個人顫抖個不停，嘴巴一撇，就淚眼汪汪的哭了出來。

那天她是哭著走的，看著她垂下的肩頭，還有這個失落的背影，魏蘇意并無悔意，她的目的達到了。

或許是因為那抹綠色太過耀眼，在這個泥沙混沌的地上顯得像是明珠被蒙了塵。魏蘇意彎下腰來，單手輕輕拂去上面的塵土，一個棕紅的結繩下系著個元寶似的翡翠……玉石質地細膩，通體沒有一絲瑕疵，她卻對手中的物件發了愁。

這個可兒幼時家中突遭變故，闔府上下就只有她活了下來，圣上開恩，免去了她的死罪，允她在這掖庭宮做一輩子的雜役……

她剛剛在這里偷看了許久，這也大概就是她的東西了。

魏蘇意在原地躊躇不前，懊惱道：“這是她的東西吧？”

“可是，我剛剛已經對她那樣了，她恐怕也不會再來了吧？”

魏蘇意蹲在地上，雙手抱頭，她現在該怎么辦？

她那么一個小丫頭，在這里每天吃不飽穿不暖的，還天天給她送來省下來的窩窩頭，雖然怕她發現歐陽博瀚的存在，可是這個怕是她的唯一寄托了吧？

“等天色晚些你給她送去吧，偷偷的。”一道計謀從天而降，魏蘇意只覺得頭頂上的是一位極聰明的人。

魏蘇意茅塞頓開似的瞳孔地震，頓時笑的如銀鈴般，猛的站起來，看著歐陽博瀚這有些得意的嘴角，魏蘇意連連稱贊道：“還得是你這種飽讀詩書的人啊，我怎么就能把事情都做得那么絕呢？”

“對！偷偷的！”二人像是有什么心靈感應，異口同聲道。

“哈哈哈。”許是怕人發現，魏蘇意趕忙閉緊嘴巴，眉眼彎彎的與歐陽博瀚勾肩搭背著回屋。

其實，有這么個人陪著挺好。唯一不足的就是這項上人頭總感覺涼涼的。

魏蘇意之前因為克扣伙食的問題頂撞過李嬤嬤幾句，后來她就不被允許回到大通鋪去住了，現在又重新上了那條路，魏蘇意只覺得夜里多了幾分涼爽，楊樹葉子隨風而動，嘩嘩聲充斥著整條小道。

拐角處，突然一道黑影閃過！

魏蘇意下意識的轉身，猛的躲在了柱子后面。她悄悄注視黑影消失的方向。

原本有些涼意的夜里夾雜著絲絲血腥味。魏蘇意將自己藏好，看到他徹底消失在夜里時才松下一口氣。

這皇宮之中還真是不太平，今夜也不知道哪個家伙要倒霉了。

“你還有沒有良心！當初我可是沒少給你好處，現在讓你去找那個狗雜種，你怎么能辦不到！”昏暗的燭光下，女人面目猙獰。她咬牙切齒的從凳子上離開，在房里踱步不止。

背后房里的爭吵不偏不倚的傳入了魏蘇意的耳中，她緊了緊眉頭，索性躲在了旁邊的灌木叢中。

“李嬤嬤，當初他將我拋下，我險些喪命！我好不容易才撿了條命回來，你還要我去找他？他說不準早就卷錢跑路了！”小廝抓緊茶碗，似乎要將這桌椅掀翻，“你的那個傻兒子，你也不要留了。為了他，不值得！”

魏蘇意在窗外瞳孔地震，她今夜只不過是想將可兒的東西歸還，沒想到這李嬤嬤竟然敢在宮里養個兒子？她只覺得現在身上冒著冷汗，手里的玉佩也變得燙手起來。

宮中私自生下孩子，這可是滅族的大罪......

想必這李嬤嬤也是下了血本，冒著殺頭的風險竟也要將孩子留下。

“你以為你說什么我就會相信嗎？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我一日得不到他的下落，你就別想再往上爬！大不了我們一起死！”

“你！”小廝驚呼一聲，“你在這里苦心經營多年，如今就要為了一個卷錢逃走的人賭上一切嗎?”

“你懂什么！我們自小就是青梅竹馬，除非他當著我的面說，否則我什么都不會信你。張銘，你也不要自詡聰明一世。你干的那些勾當，我也不是全然不知。”

李嬤嬤背對著他，自然見不到他的怒目。

見她這么步步緊逼，張銘眼中布滿了血絲，只好一口答應下來，“好！念在您以前這么照顧我的份上，我就算搭上自己的這條命，我也會把他給你找回來！”

魏蘇意緊閉牙關，她看著那個小廝怒氣沖沖的從房間里跑出來，而李嬤嬤在四周觀察了一番就將房門關上了。

“天爺，他們這個誅九族的勾當干的還是真不錯。”

先不說她在宮中養了一個孩子，就沖今天他們在一個屋子里面待這么久，就足夠定下個私會的罪名了。

“大姐姐！是大姐姐！”有些幼稚的孩童聲在魏蘇意身后響起。

魏蘇意驚出一身冷汗，她反手將孩童的嘴巴捂住，低聲懊惱道：“他到底是什么時候在這里的？難不成你是一晚上都在這里嗎？”

“你！”

“放開他！”

魏蘇意長嘆一口氣，面容緊鎖。她還是被發現了。

“你先把刀放下，李嬤嬤。”魏蘇意并沒有放走手中的孩童，她將孩子控制住，二人一起走出了灌木叢。

燭光半盡，這個房里還殘留著那個人的痕跡。魏蘇意高高的坐在床上，把玩著手中的玉佩。

床下看去，是被她迷暈的孩童，還有被綁死的李嬤嬤。她跪在孩子身邊，向魏蘇意投來哀求的目光。

“李嬤嬤，往日你對我的諸多刁難，我并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今天我也是不小心，聽到了你的一點點秘密。不過，你也不要害怕。我不喜歡多管閑事，只要你聽話，我保證在我出去之前，我不會透露你的半點風聲。”

“我要如何相信你！”李嬤嬤聲音悲切，她紅透了眼，淚水大顆大顆的向下落。

“不信我你們就只好都死了，包括你這個兒子。”魏蘇意找準她的痛處，句句話都像把刀子在剜這個女人的心。

院中絲帶飄揚，全都被染成了鮮艷的紅色。

下面婢女站成一排，全都等著李嬤嬤的到來安排接下來的工作。

魏蘇意站的筆直，心思卻完全不在這里。

她一直在想辦法出去，可一直都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但歐陽家今日出殯，那他怎么能毫無察覺的出去呢？還是說，他一開始就沒想要偷偷出去，而是要大張旗鼓的回去？

“姐姐，李嬤嬤馬上就要來了。”可兒小聲提醒。

“哦。”魏蘇意小聲回應。

“狗腿子。”一聲譏諷，打破了這里的寧靜。李然眼中盡是挑釁，雙手環在胸前，一臉不屑的向魏蘇意走來，“你這一身的酸臭味，配的上那間屋子嗎？”

“你是使了什么手段讓李嬤嬤將那間屋子讓給你的？”

李然用手戳向魏蘇意的肩膀，一次比一次用力。

“你腦子是豆腐做的嗎？李然？”

“我記住你了。”魏蘇意記得自己沒惹到她，只是這個女人嫉妒心太重。自從李嬤嬤開始忌憚她之后，這個李然就開始頻頻出現在她面前譏諷。

話音剛落，魏蘇意扣住她的肩膀用力向地上摔去，只聽哐當一聲，頓時周圍揚起一陣塵土。魏蘇意顧不上她的哭聲，她騎在李然身上，接著就是一個接著一個的耳光聲響起。

“我讓你每天胡說八道！”

啪！！

“我讓你每天假惺惺！”

啪！！

“吃飽了撐的？我這么些日子刷了多少夜壺！你們心里都沒有數嗎？”

啪！！

“本來就是輪番干！你個賤蹄子還沒事找事！那屋子，就該我住！”

啪！！

“姐姐！好了好了！李嬤嬤來了！”可兒在一旁嚇的不敢靠近。

“啊！你們干看著干嘛呢！平時你們不也在說她的不是嗎？怎么一道這時候就變成啞巴了！”李然捂著紅腫的臉，在地上指著那些躲遠婢女破口大罵。

她們明明都討厭魏蘇意的啊！可偏偏在這時候都變成了縮頭烏龜！

“李然！你像什么樣子！”李嬤嬤走來又是一記耳光甩了過來，“聚眾斗毆！去領十個板子！”

“嬤嬤！您也不相信然兒了嗎？都是她魏蘇意的錯！”李然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跪在地上。

“你還不知悔改！”李嬤嬤提高了嗓子，要落下的耳光卻停在了半空。

李然擦去嘴角的鮮血，哽咽道：“沒關系，私通這一項罪名，就可以讓她魏蘇意死上一次了！”

“你在說什么！”魏蘇意走到她的面前，恨不得要將她的嘴縫上。

這不容她多想也知道李然口中私通的對象是誰。可她又有什么證據呢？明明她將關于歐陽博瀚身份有關的東西都已經燒掉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樁樁件件都成了她出宮的阻礙。魏蘇意將腦袋望向天空，這樣下去她要何時才能找到魏廷？

“我已經將證據交給督察司了，這會人應該到了吧？”

她一臉得意，在地上死死盯住院外。仿佛這個場景在她心中已經設想了千萬遍。

果然，一群身著銅色甲胄的侍衛出現在院中，除了領頭的管事太監，其他侍衛都佩戴著長矛。

“跟我們走一趟吧，魏小姐。”

她沒有反抗，乖乖的被擒住手臂，這熟悉的感覺又讓她體會了一次，她笑著，“李然，你是好樣的！”

她要是還能出來，第一件事就是將這個賤人毒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