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染紅官道兩側的野薔薇時，洪雅將沾著星屑的指尖按在羊皮輿圖上。

北斗滲出的金紅液體在輿圖對應位置凝結成朱砂痣，正落在三百里外的蒼梧山。

“像是天道在給我們指路。“李逸軒擦拭著佩劍上未干的血跡，早前用劍柄示警時沾了欽天監掌司的鶴氅絨毛，此刻被晚風卷著落進火堆。

火舌突然躥起三尺，將絨毛燒出焦糊味。

洪雅瞳孔微縮，芥子空間里的《天工開物》殘頁無風自動，停在“熒惑守心“篇。

她攏了攏破碎的袖口——那里藏著半片燙手的金箔，邊緣已熔出龍鱗紋。

五更梆子剛敲過，二十八個蒙面人從酸棗林中竄出。

為首者九環刀上的翡翠扣眼熟得很，洪雅認出是戶部侍郎小妾常戴的耳墜。

她故意踉蹌著撞向李逸軒，暗紅披風掃過對方腰間暗袋。

“小娘子細皮嫩肉......“強盜話音未落，李逸軒的劍鞘已拍碎他腕骨。

九環刀墜地的脆響驚起夜梟，洪雅順勢旋身，將星辰砂灑在強盜們即將落腳的石板縫里。

紫霧騰起的剎那，李逸軒的劍氣削斷十丈外老槐樹的枝椏。

枝頭露珠未落，二十八個蒙面人已如斷線木偶栽進自己設的捕獸坑。

洪雅踩著某個強盜的后頸拾起九環刀，刀刃映出她冷笑的梨渦：“翡翠鑲得這樣馬虎，王侍郎貪墨的雪花紋銀都喂了狗？“

晨霧漫過界碑時，蒼梧山的輪廓在霧靄中扭曲成獸形。

洪雅腕間玉玨突然迸出裂紋，芥子空間里的星辰砂簌簌漏向東南方。

她佯裝整理鬢發，將最后三粒砂子彈進李逸軒的劍穗。

“這霧吃聲音。“李逸軒突然攥緊她手腕，劍穗上的隕鐵墜子正逆著風往西北飄。

腐葉堆里傳來骨骼錯位的咔嗒聲，像有巨物在模仿人類行走的節奏。

當第三片蕨葉化作灰燼，黑影裹著腥風破霧而出。

六指利爪擦過洪雅鬢角時，她看清魔獸眉心嵌著的半塊龜甲——與他們錦囊里的金箔裂紋嚴絲合縫。

李逸軒的劍氣削下魔獸左耳，暗綠血液竟在空中凝成卦象。

“坎上離下！」洪雅旋身避開血卦，芥子空間里的青銅渾天儀突然瘋狂轉動。

她忍著太陽穴的刺痛召出魚腸匕，刃面映出魔獸瞳孔里的星圖倒影：“眼睛！

是二十八宿的軫宿位！“

李逸軒的劍鋒在獸瞳前一寸急轉，挑起塊樹皮擲向乾位。

魔獸追著樹皮撲空的瞬間，洪雅袖中魚腸匕化作流光，穿透它右眼窩里閃爍的翼宿星紋。

震耳欲聾的咆哮掀翻十丈內的古木，芥子空間里的《甘石星經》嘩啦啦翻到“鬼宿“篇。

當魔獸轟然倒下時，李逸軒的玉冠堪堪擦過她染血的唇角。

他劍尖挑開魔獸眉心龜甲，露出后面半枚青銅鑰匙：“看來有人比我們早來二十年。“

暮色再度降臨前，他們踩著魔獸血繪制的星圖走出霧瘴。

河流在月光下泛著銀斑，看似尋常的漣漪卻在洪雅掬水時顯出卦象。

她腕間玉玨突然發燙，芥子空間里靜靜躺了三十章的那本《水經注》，此刻正在青銅鑰匙旁滲出墨香。

河面銀斑在暮色里浮沉，洪雅腕間的玉玨燙得發紅。

她將青銅鑰匙貼著水面虛晃半寸，鑰匙表面的饕餮紋突然滲出青黑色黏液，轉瞬被湍流卷成蛛網狀泡沫。

李逸軒削斷一截枯枝擲向河心。

枝條剛觸到水皮就蜷縮成焦炭，腥臭白煙驚飛了藏在蘆葦叢里的紅嘴鴉。“這毒比南詔蠱池還烈三分。“他劍穗上的隕鐵墜子開始順時針打轉，十二顆鏤空銀球撞出細碎蜂鳴。

洪雅翻掌召出芥子空間，《水經注》的書頁正滲出淡紫色汁液。

她兩指夾住正在褪色的“濯枝水“章節，嗅到石蒜與龍腦香糾纏的氣味：“取三株五十年份的朱顏草，根莖搗碎混著晨露服下。“

“但朱顏草遇水即焚......“李逸軒話音未落，洪雅已抖開暗紅披風。

空間里竄出的赤色植株被她用金箔托住，葉片邊緣細密的銀毫正簌簌掉落。

她咬破指尖將血珠彈進玉玨裂紋，沸騰的血液在觸及草根時凝成冰晶：“借你三成真氣，要快！“

李逸軒掌心貼住她后頸，渾厚內力如春溪般注入經脈。

洪雅發間木簪應聲而斷，三千青絲裹著朱顏草浮空旋轉。

當第七片冰晶融化時，腥臭的河面突然翻涌起珍珠色泡沫，二十丈內的蘆葦齊刷刷倒伏成拱橋狀。

“半柱香。“洪雅將煉好的丹丸塞進李逸軒齒間，自己含著藥草根部的泥腥味率先踏浪。

靴底觸水的剎那，芥子空間里突然傳來編鐘轟鳴，震得她眼前閃過破碎的星象圖——某顆黯淡許久的輔星正在重新亮起。

兩人掠至河心時，暮色突然凝成膠狀。

李逸軒劍鋒削斷的水草竟在空中扭成笛孔形狀，腐殖質的氣味里混進一絲沉水香。

洪雅后頸寒毛倒豎，空間里的青銅渾天儀開始逆向旋轉，某頁記載著“攝魂引“的殘卷正滲出墨汁。

笛音是從東南方斷崖滲出來的。

第一聲顫音響起時，李逸軒的劍穗銀球突然靜止。

洪雅袖中的魚腸匕自動出鞘三寸，刃面映出對岸垂柳詭異的舞姿——那些枝條正以人類頸椎無法企及的角度向后彎折。

“閉七竅！“洪雅扯下半幅披風裹住李逸軒口鼻，自己咬破舌尖用血腥味抵抗眩暈。

空間里的星辰砂瘋狂涌向《甘石星經》，在“危宿“篇拼出殘缺的星軌。

她借著刺痛感掐算方位，發現三日前卜出的死門方位竟與笛聲源頭重疊。

李逸軒突然反手將劍柄戳進自己肩井穴，靠劇痛維持清醒：“坎位三十步有活水聲！“他劍氣掃過水面激起的浪花里，竟藏著半片孔雀藍衣角。

第二段笛聲裹著潮氣漫過來時，洪雅腕間的玉玨裂紋已蔓延到手肘。

她將最后三粒星辰砂按進耳后翳風穴，芥子空間轟然洞開的瞬間，《天工開物》殘頁裹著朱顏草灰燼撲向笛音來處。

草木燃燒的噼啪聲里，她隱約聽見金屬刮擦龜甲的脆響。

當李逸軒的劍尖即將觸及斷崖陰影時，笛聲驟然拔高似幼鹿哀鳴。

洪雅眼前突然炸開漫天星斗，二十八宿的軫宿星官在紫微垣東側亮得駭人。

她踉蹌著抓住李逸軒的蹀躞帶，發現他瞳孔里映出的不是月色，而是半張鎏金面具——

面具下流淌的笛聲突然有了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