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楠抱著一摞從市圖書館借來的雜志、報紙、圖書在昏黃的書桌前翻看。

80年代，各市的圖書館是大眾文化輸入的主要渠道，很多文青整日扎在圖書館憤世嫉俗。

最受歡迎的當然是金庸、古龍、瓊瑤阿姨這批人。

云楠從書館的角落里翻出都是落滿灰塵的懸疑類小說。

大時代時期，懸疑題材幾乎被“打”的銷聲匿跡。有“當代懸疑小說開山鼻祖”之稱的張寶銳老師創作的諸多懸疑小說也只能以手抄本方式留存于世。

手抄本是地下文學產物，相當于當時的禁書。大家互相傳閱抄錄，當年數不清的人因為手抄《一只繡花鞋》而被勞教。

此時國內懸疑題材小說的質量與國外的差距很大，而且在創作手法和技巧上模仿國外痕跡很重。

寫的不好，題材冷門也就不稀奇了，但這并不影響懸疑小說的市場前景。

別忘了，早些年三叔他老人家可是吃的油滿腸肥。

云楠揉了揉疲憊的眼睛：“市場只是暫時還沒有被開發出來，這就是我的機會。”

手中的筆在泛黃的本子上沙沙作響，不覺間云楠趴在桌子上昏沉睡去。

早上一睜眼8點半了。

“臥槽，又要遲到。”

云楠回來這幾天就沒睡過個囫圇覺，平時遲到還好，今天葛大軍主持召開早會，這不是找病嘛！

突然云楠想起葛大軍前天說的話，后背直冒冷汗：“我這人一點也不記仇，以后在我手底下好好干。”

他忙拽上衣服往外跑，眼睛困的都睜不開，身子歪歪斜斜直打晃。

“老二，又不吃飯啊。”

“媽，來不及了，炕上有300塊錢，你讓老三這兩天去給我買輛自行車，要不然我這輩子跟早飯無緣了。”

“這孩子，冒冒失失的。”李嘉麗把炕上的錢揣進上衣兜里，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一眼呼呼大睡的云建功：“沒心沒肺的人睡眠質量都高。”

等他走到單位，會議早就開始了。

今天議題主要圍繞電影公司改革問題。

改開前是計劃經濟體制，企業生產、經營以及所有權全部歸屬政府，企業只有執行的權利，哪怕是虧損也是國家的事。

這就出現“吃大鍋飯”的現象，有點像早前生產隊的意思。

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80年代，國家推出“廠長負責制”的新政策。

說白了就是把政府的權利下放到企業，并且允許企業利潤留成及從事國家強制計劃外的生產活動。

換句話說大鍋飯這個包袱國家背不動了，作為兒子輩、孫子輩這些國企，你們自生自滅吧。

云楠躡手躡腳的從后門溜了進去，挑了個不顯眼的椅子坐下。

抬頭偷瞄，葛大軍跟個黑臉包公似的，情況不妙啊。

算了，一屋子帶長的，關我什么事。

索性他一抱胳膊，脖子一縮，眼皮也開始不爭氣的往下耷拉。

葛大軍在前面正襟危坐，臉色凝重。

“昨天我去放映隊走一圈。好家伙，打牌的、睡大覺的、不上班的，這幫人比我過的還滋潤。”

氣的他把茶杯重重的摔在桌子上，嚇的云楠打了個激靈。

尼瑪，剛睡著，這倒霉會開的...

云楠昨天接到通知還納悶，班子會跟我有啥關系？

直到看見后面加了個括號：擴大會議，他才不情不愿參加。

他嚴重懷疑“擴大”這倆字是葛大軍特意給他加的。

因為除了他，公司其他人都是班子成員。

天塌了，有個大的頂著，我就一小嘍啰。

他打了個哈欠，脖子一歪，又昏昏欲睡。

“都啞巴了，一屋子科長...”說到這兒，葛大軍突然想起云楠來了。

這小子人呢？

視線掃到墻角，氣不打一處來。

嘿，你倒睡的瓷實啊。

在場的一個個蔫頭耷拉腦的，沒人敢吱聲，氣氛越發壓抑。

葛大軍氣的天靈蓋快壓不住血壓了。

自己跟個碎催似的嘚吧半天，沒一個人言語，那邊還一睡覺的，這特喵的會是給我一個人開的？

什么問題不解決，我要你們這幫人有什么用？

他干脆也不廢話了，把手中的鋼筆一丟說道：“公司改革的事勢在必行，你們誰牽頭自己說吧。”

屋子里鴉雀無聲，砸別人飯碗的這種破事誰能上趕子！

“一群窩囊廢。”他點著一支煙，瞇著眼睛掃了一圈：“沒人吱聲我可點名了。”

“王文華，你是辦公室主任，你來吧。”

“領導，我沒經驗，而且不懂業務，我不行。”王大姐委屈的跟個怨種似的。

王文華工作雷厲風行，是個干辦公室的好手。不過她是從婦聯剛調過來的，這性格也是平日里調解小三上位、老公劈腿練、老公公扒灰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練就的。真要是處理電影公司這攤渾水恐怕還真不行。

“建業，你年輕，能抗不。”

“經理，我分管發行，還兼管放映，確實有心無力。”

公司兩大業務板塊都在云建業這兒，也不合適。

問了一圈，都是打太極的好手，葛大軍把寶寶不開心全寫在臉上。

我組織個會，研究來研究去，最后研究個寂寞，這不打我臉呢嗎。

突然他余光再次落在云楠身上。

還是年輕點，改革國家都是摸著石頭過河，沒點魄力和實干精神還真不行。

魄力...這小子懟我的勁兒挺有魄力的。

實干...咋瞅咋不像呢？

我特喵的是不是太慣著他了，這小覺讓他摟的這個香，給我都整困了。

葛大軍直嘬牙花子，算了，就你了。

他輕咳嗽幾聲，當著大家面還想給云楠留面子。

“咳咳”

“咳咳咳”

“咳咳咳咳”

......

葛大軍真是盡力了，面紅耳赤的咳嗽半晌，差點把肺管子咳出來，一旁的王文華關切說道：“經理，沒事吧。”

“咳咳”葛大軍揮了揮手：“沒事，氣的。”

“領導，改革的事慢慢來，別著急上火的。”

“云楠”

......

真是要老命了，他最后實在是沒忍住大聲吼出來：“云楠！”

“嗯？”云楠打了個激靈，眼睛都沒睜開，吧嗒吧嗒嘴。

散會了是吧。

有點干，回屋喝口水。

在眾目睽睽之下，他迷迷糊糊的往門口走去。

突然感覺空氣里都透漏著一絲滲人的尷尬。

乍一回頭，屋子里大眼瞪小眼齊刷刷的盯著他。

這小子真行啊，我們挨了一早上批斗，他跟沒事人一樣？

剛轉正，態度如此不端正，不就是寫首歌嗎，這也太得意忘形了。

云楠腳丫子尷尬的摳出五室一廳。

他也不知道會上說啥呢，反正潛意識覺得自己現在有點涼。

這可怎么辦呢？

向前的每一步都十分沉重，大腦比地球公轉都快。

可不能再走了，再走就出去了。

剛到門口，眼珠子一轉，彎下腰，拿起水壺笑盈盈的朝著葛大軍走去。

“領導，您渴了吧，添點水。”

靠！葛大軍就差把眼珠子瞪出來，這也能掰回來？

這腦子好使啊，改革的事非你莫屬。

云楠就像課堂上小學生突然被叫起來回答問題似的，一個勁兒朝葛大軍眨眼睛。

老頭，咋回事啊？

“嗯，是渴了，小云同志很有眼力見啊。”葛大軍還默契的打著配合：“公司想讓你牽頭推動改革工作，你有什么想法啊。”

“有點想法。”

“那就開誠布公的講一講嘛？大家討論研究。”

“我的想法就是不想干。”

“好，小云提出想法，我們民主討論...”葛大軍發覺不對味，轉身意味深長的看向云楠。

小子，你不夠意思啊！

我把你放心里，你一腳給我踹坑里了。

剛才我還替你找補，你回頭就給我一個大逼斗。

兩人擠眉弄眼的神級表演，其他人再傻也反應過來了。

呵，這一老一少擱這兒一唱一和，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