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眾人十分詫異，但妮娜部長顯然不想具體解釋什么，她慌慌張張宣布“大家散會”之后，便當即轟散了作戰室內面面相覷的干部們，自己也溜之大吉了。

以至于李默然甚至都沒法拽著她詢問情況，只能拿起手機私下給她發消息：

“妮娜部長，您不會把我們上次吃飯醉酒最后差點……那事兒匯報了上去吧？不是你說要保密的嗎，怎么你自己反而捅到魔王大人那兒去了？！”

不知跑到哪兒去的妮娜部長當然沒有回應，搞得李默然也無可奈何。

而且，說實話，回憶起魔王大人那讓人脊背發涼的“注視”時，李默然不由得感到一陣疑惑。

雖說搞辦公室戀情確實影響不好，但魔王大人至于為此這么生氣嗎？

而且魔王那注視中的意味怎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

不像是上司對下屬的警告，倒更像是……

不對，這怎么可能，肯定是我在瞎想，魔王大人應該只是覺得我們兩個下屬差點酒后亂性很沒品所以才雷霆震怒的。

嗯，還好，魔王大人剛才只是提及了妮娜部長的名字，沒有公開點我的名，最后看我的那一眼也比較隱晦，應該沒別人注意到……

就這樣，疑惑中的李默然一邊思索著，一邊慢慢走向了自己的辦公室。

而就在他緩緩離去時，同樣剛走出作戰室的【超自然魔法部】部長，魔巫露琳娜閣下，則眼神閃爍，不動聲色地跟了過去。

…………

嗯？

意外的是，當李默然回到自己的【友愛部】部長室前，卻難得在門口看到了一位不常見的客人。

“呦，你真夠慢的。”

那位穿著白大褂、束著長馬尾，一臉倦怠之意的暗精靈，正斜倚在他的辦公室門口，神色淡然，顯然已經等了許久，直到李默然出現后，方才倦怠地抬起手打了個招呼。

“埃德雯博士，您找我有事？”

“算是吧……”這頭暗精靈撇了撇嘴：“首先，我得當面對你道聲謝，剛才開會時我有點兒沖動，差點在魔王大人改變任命時沖動頂撞，若不是你拉了我一把，我恐怕真就說出什么冒犯祂的話語了。”

“哦，舉手之勞而已。博士，我知道您性格驕傲且恃才傲物，所以看到您有動作就及時反應了過來……沒什么的。”

說著，李默然打開了房門，邀請埃德雯進來落座：“別站著了，有事細聊。”

“行。”

這算是埃德雯第一次走進隔壁李部長的辦公室了。

毫不意外地，屋內那堆積成山的娛樂產品讓這位工作狂部長有點接受不能。

如果只是堆著些游戲機、電腦、漫畫雜志什么的也就罷了，但看到他那堆用感化室刑具改造的烤肉機、冰淇淋機、抓娃娃機之后，她發現自己對這個家伙的混賬程度還是有點低估了。

但，畢竟這次是來和李默然詳談的，所以，埃德雯也沒糾結這些，接過李部長遞來的冰鎮飲料后，她小酌一口，繼續說道：

“當然，我也有點奇怪：李默然，剛才，其他同事都沒注意到，但我留心了一下。魔王大人降下的投影警告完妮娜部長之后，祂似乎微微扭頭看向了你的座位。

“李默然李部長，不會妮娜部長的那位辦公室戀情對象，就是指的您吧？”

“呃，怎么可能，我和妮娜部長之間清清白白——”

面對暗精靈狐疑的目光，李默然趕忙開始了胡扯：“——只是上周我跟她找了家高檔餐廳吃了頓飯，我向妮娜部長咨詢了下如何在組織內進步升官的竅門，妮娜部長被我哄開心了，就想著打份報告給魔王替我美言幾句，結果話說得太過，這才被魔王大人用‘禁止辦公室戀情’這種理由敲打了一番，不要誤會。”

“……李默然，我不是傻子。”埃德雯皺了皺眉：

“你明顯在鬼扯，以魔王大人對你的器重態度，如果你只是想在組織內升官，那祂知道之后肯定不會這么生氣。欸，我說——你小子不會是和妮娜部長共進晚餐時，喝多了，一時失智，借酒亂性了吧？然后妮娜部長對你日久生情，就想打個報告給魔王大人，準許你們談情說愛，結果才惹出了今天的亂子？”

“沒有，絕對沒有！埃德雯博士，你可以侮辱我，但你怎么能污蔑妮娜部長呢？她雖然是魅魔之身，但品行端正盡職盡責，大家都有目共睹，你可不能敗壞她的名譽啊！”

“行吧……”見李默然如此賭咒發誓，埃德雯也不好繼續多問什么，但她明顯還是有些為難：

“不過，最近妮娜的行動確實一直很反常。我看得出來，她和露琳娜部長關系似乎有些疏遠，之前說是要繼續在組織內調查疑似潛伏著的【墨染】也沒了消息，現在又鬧出這檔子事……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么好。”

“哦，您在擔心這些啊。”

李默然知道，妮娜現在還在懷疑露琳娜就是【墨染】，但這事兒肯定不能對埃德雯博士直說，所以他也只是打了個哈哈：

“……應該只是她們鬧了點小別扭吧，沒事，小矛盾隨著時間推移，總歸能夠擱置的。反正只要大家能團結一致，推進作戰計劃就行。”

“這可未必……說實話，如果不是魔王大人，咱們這幫家伙壓根湊不到一塊去……”

說著，這位暗精靈嘆了口氣：“……說實話，大家都是表面同事，即便我和妮娜閣下算是比較合得來的，那也是建立在我們都討厭魔法少女這一基礎上。

“至于其他幾位，不論是露琳娜部長、雅各布部長，還是那幾位后勤、醫療的同事……大家都壓根不熟。

“尤其是組織剛成立那陣，即便有魔王大人坐鎮，私底下眾人依然小動作小摩擦不斷——要不然，為什么會讓拉文德克拉六世那種人負責【友愛部】？不就是因為不狠點兒根本沒法摁住大家嘛。

“結果，現在讓你小子撿了便宜，繼任了部長。偏偏你又是個不愿意得罪人的懶狗，雖說不會惹事，但……我真為組織的未來擔憂。”

埃德雯博士這樣抱怨，李默然雖有些不爽，但更覺得疑惑：“至于這么悲觀嗎？我感覺大伙還是蠻團結的。”

“團結個屁啊……”埃德雯甚至用古老的精靈語罵了句臟話：

“大家的目的都不一樣。拉文德克拉，他加入組織當然是為了當他的吸血鬼老爺；露琳娜，是為了發財搞她的各種研究；雅各布部長，呃，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哦，李默然，你小子甚至是被騙進來的……

“只有妮娜部長和我倒是挺一致的，就是不喜歡現行這套全部圍繞著魔法少女搭建的社會秩序。

“但我們各自不喜歡的原因也不一樣。

“妮娜似乎是有些由愛生恨，她只是作為地球上誕生的新一代深淵惡魔種，為她們所受的歧視和排斥感到不公，繼而面對現在社會追捧的魔法少女，尤其渴望將她們踩在腳下。

“而我是從根子上覺得，這個仰賴魔法少女、依靠女神庇佑才能勉強維持的社會是錯的，所以才加入了【深淵】，希望能借助魔王大人的力量改變這一切。”

李默然還是第一次聽埃德雯部長傾訴心聲，頓時奇怪：

“埃德雯博士，您可是暗精靈啊，而且你還是九十多歲經歷過舊世界滅亡的那批暗精靈，你們應該也是信仰女神的吧？為什么你覺得依靠女神庇佑的社會是錯的？”

“因為我有腦子，我知道神的時代和那個世界已經是過去了。”

說著，這頭暗精靈狠狠白了他一眼：

“……我親眼見過舊世界覆滅前的混亂，我也知道，瘋狂的信仰和對神祇力量的崇拜會導致什么樣的惡果……所以，我來到地球后，趁著當時還年輕，趕忙研學起了地球的知識。這樣，在我們這些舊世界遺老遷居地球后，就能重新開始，在沒有神靈和奇跡的世界，用自己的力量延續新的文明。

“但后來的事兒你也知道了，各種不甘心舊世界覆滅的遺老到處惹是生非，最后，地球社會還是得依靠女神的祝福，讓那些屁都不懂、甚至還沒成年的小女孩，憑著一腔熱血去跟各路妖魔鬼怪拼命，從而保護世界。

“這完全就是大人們不負責任的胡來嘛……

“我當時還在東臨大學讀博，那時候，我就大聲呼吁，說這樣是不對的——魔法少女們雖然算是英雄，但她們的力量依然來自神靈的恩賜，依靠她們本質上還是依靠神靈。

“我們應該仰仗完善的科研體系而不是神靈的恩賜，不管是生化技術還是機械改造技術，總之，得是我們自己能掌握的力量保衛我們的城市。

“魔法少女終究只是女神給孩子們的一場幻夢。依靠她們，就算能暫時解決一些問題，戰勝一些罪犯，這個社會本質上還是沒能走出神靈的陰影，那些對舊世界念念不忘的家伙們就不會死絕。

“社會應該是現實的，應該讓成年人用理性現實的方式解決問題——比如，嘗試用我來到地球后就一直致力研發的大型機械兵人，取代那些魔法少女，讓這些科學的造物成為東臨市的保護者。

“但結果，我當時費盡心力研究出的初代機兵，只要那幫魔法少女一爆種發威就直接被砍爆了。

“那時候，不少人都覺得我的思路是個笑話。我也沒辦法，只能承認自己的無能。

“最后，我甚至只能去政府里謀了個無趣且乏味的閑職，做一些可有可無的設備維護工作……簡直是浪費人生。

“但，就算我表面屈服了，但我心里還是覺得社會這樣子是不對的。

“尤其是在魔法少女協調局這類部門成立，各種魔法少女周邊娛樂業紛紛出頭之后，我就更難以接受了——這幫人簡直都瘋了，魔法少女可是攸關生死的大事，居然能搞這么兒戲……

“但好在，大概十年前，魔王大人在我都快麻木到接受現實的時候，通過一場夢境聯系上了我。祂告訴我，祂很欣賞我的想法，想讓我加入祂的組織。

“祂會給我足夠的人手和力量，讓我有朝一日能打造出能堂堂正正擊敗魔法少女的機兵，這樣，以后在祂所統治的世界，我所打造的機兵會受萬人敬仰，也不需要那堆穿著花哨戲服的魔法少女，和一群只會躲在她們身后吆五喝六的官員政客……這個世界會變成理性的樣子。

“所以我就來了。”

…………

“……是這樣啊。”

李默然哦了一聲。

原來埃德雯部長內心還有著這樣的信念，真讓人意外——本來李默然還以為，她就是個有些魔怔的機械發燒友。

“不過，那些都是過去了……”說到這里，埃德雯長嘆了一口氣：

“十年了，即便我有著組織提供的巨量資源，我還是沒能研發出能和頂級魔法少女對碰的機兵，我的所有發明全部都報廢了，媽的……魔法少女的力量終究太唯心了，稍微情緒高昂些實力就能翻倍增長，一刀下去，我辛苦半個月打造的護罩直接就碎了，這要我怎么打？

“也難怪，這次魔王大人會把主導研發的任務交給雅各布部長了，確實……我這么多次失敗，實在是丟人現眼，讓魔王大人祂失望了。”

“也別太灰心……”作為砍爆了巨殺天王的罪魁禍首，李默然有些心虛地安慰埃德雯道：“……說不定雅各布部長失敗的會比你還丟人現眼呢。沒必要為自己什么都做不好而自卑的。”

“……雖然你小子說的話一如既往地很混賬，但我就當你是在安慰我了。”

埃德雯今天難得和他交心，也有些乏了，甚至都沒和他斗嘴。

三兩口灌完了飲料，揉了揉自己那有些凌亂的卷曲馬尾——不過，是到最后，埃德雯似乎還是振奮了一些：“倒也用不著你這些安慰，嘖，我今天一定是腦子壞了，居然跟你聊了這么久……到此為止吧，我回去工作了，勿擾。”

送走博士后，李默然也沒再繼續于基地內逗留——畢竟，他還得回學校準備明天剩下的期末考試。

但在回程的路上，他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觸碰著兜里的“夢之石”，他多少覺得有些犯難。

埃德雯博士的想法確實有其道理——畢竟，這夢之石，追根溯源，依然是來自女神的恩賜，利用著這份恩賜所創造的奇跡，是否反而導致了更多的麻煩呢？

而那位疑似【翠鳶】的叛變魔法少女，是否也是因為認可魔王大人這一理念，這才選擇了投靠【深淵】組織呢？

算了，沒必要在這種時候糾結這些，重點是，為了老顏的安全。

只要她的存在會威脅顏韻宵的安全，那么，不管這家伙的理念對還是錯，都得讓她現行。

等我這邊期末考試結束，就繼續展開對【翠鳶】的調查好了——在雅各布部長培育出生化改造戰士之前，我應該有一兩個月時間的——但應該怎么才能最大化利用這段時間呢？

…………

沉思了許久之后，李默然忽然有了個靈感。

他找了個僻靜的小巷，確定四下無人，取出手機之后，他小心給狐靈靈撥通了電話。

“李默然，有事兒？”

狐貍應答的速度很快，回應的語氣也頗為歡快：“你考完試了？”

“還沒有，我只是想咨詢個有關魔法少女的問題。”

“哦？有問題直說就好。”

“……這問題是這樣的，由于我們身份所限，和【翠鳶】的接觸非常困難，因此，對她進行的任何調查都只是無用的隔靴搔癢，只會徒勞無功。但是，如果我能以一個特別的身份，合理地出現在【翠鳶】的身邊，甚至和她并肩作戰，是不是就能更好地調查她了？”

“李默然，你這話的意思是……”

“正好，我現在也掌握了無需為夢之石充能，便可變身的能力。而且，變身后的縮水版墨染和成年墨染之間的相貌，也有一定的差距，不容易被辨識出來。”

李默然壓低聲音，說出了自己的計劃：“……我打算變身小【墨染】，假裝成新覺醒力量的跑一趟魔法少女，主動去魔法少女協調局報道，想辦法正面接近魔法少女【翠鳶】，從她的身邊展開調查。

“你覺得有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