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陽是被雨滴砸醒的。
冰涼的雨水順著臉頰滑落，滲入嘴角帶著鐵銹味。他艱難地撐開眼皮，發現自己躺在峽谷外的泥濘中，右手掌心的“思“字符文正散發著微弱的七彩光芒。
“咳...“剛想動彈，胸腔便傳來撕裂般的劇痛。牽魂絲造成的傷口雖然已經止血，但經脈中靈力紊亂得像一團亂麻。更糟的是，玄霄子留在玉簡中的那道神識在擊退幽骨老魔后已經消散，現在他真正是孤身一人了。
雨越下越大，遠處的山巒在雨幕中模糊成青灰色的剪影。莫陽咬著牙坐起身，從儲物袋中摸出最后半顆回氣丹吞下。丹藥化開的暖流勉強壓住傷勢，他扶著巖壁站起，瞇眼辨認方向。
莫陽顧不上傷勢，踉蹌著朝萬陣門方向奔去。雨水沖刷著山道，每一步都在打滑，但他不敢停歇。掌心的灼熱感越來越強，仿佛有團火在燒。
穿過一片杉木林時，莫陽突然剎住腳步。林間空地上站著三個披蓑衣的身影，呈三角之勢封住去路。雨水順著斗笠邊緣滴落，在三人腳邊匯成小小的水洼。
“莫師兄，別來無恙。“居中之人掀開斗笠，露出一張陰鷙的臉——正是當初在落日城被逐出師門的灰袍弟子張煥！
莫陽瞳孔微縮，紫靈玉悄然滑入袖中。左邊瘦高如竹竿的是陰傀宗“剔骨手“韓陰，右邊侏儒模樣的則是“毒童子“薛九。這三個隨便哪個放在平時都不好對付，更何況現在。
“張師兄這是要清理門戶？“莫陽故意咳嗽兩聲，暗中調息。牽魂絲造成的傷勢讓靈力運轉遲滯如泥，但他必須爭取時間。
張煥陰笑：“師弟說笑了。幽骨宗主很欣賞你，特意讓我們來...請你去作客。“他特別在“請“字上加重音，右手已經按在了腰間劍柄上。
雨聲中，莫陽聽到自己心跳如擂鼓。他忽然笑了：“張師兄可知，我為何能成掌門親傳？“
“嗯？“張煥一愣。
就是現在！莫陽猛地將右手按向地面，掌心“思“字符文大亮。七彩光暈如漣漪般蕩開，所過之處雨水倒卷，草木瘋長！韓陰和薛九慘叫后退，裸露的皮膚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水泡。
“七情蠱？！“張煥大驚失色，急忙祭出一面骨盾。光暈撞在盾上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盾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蝕出蜂窩狀的孔洞。
莫陽趁機縱身后躍，卻牽動傷勢噴出一口鮮血。他強忍眩暈往林中疾奔，身后傳來張煥的怒吼：“追！他撐不了多久！“
雨幕成了最好的掩護。莫陽專挑荊棘叢鉆，鋒利的枝條在臉上劃出血痕也顧不得了。掌心的牽引力越來越強，但身后的追兵也越來越近——韓陰的剔骨刀幾次擦著后頸掠過，帶起的勁風刺得皮膚生疼。
“嗖！“
一支毒箭突然從側方射來，莫陽勉強側身，箭矢還是擦破左臂。傷口瞬間麻木，緊接著火燒般的劇痛順著手臂蔓延。他咬牙折斷箭桿，卻見薛九蹲在前方樹杈上，正往吹箭筒里裝第二支毒箭。
前有埋伏，后有追兵。莫陽突然轉向，朝著一處懸崖奔去。張煥見狀大笑：“自尋死路！“
崖邊云霧繚繞，深不見底。莫陽在崖前剎住腳步，轉身時嘴角卻勾起一抹冷笑。追來的三人見狀不由放緩速度——這小子莫非還有后手？
誰知莫陽竟毫不猶豫縱身跳下懸崖！
“該死！“張煥沖到崖邊，只見莫陽的身影被云霧吞沒。他正懊惱，卻聽薛九尖聲道：“下面有河！“
果然，隱約的水聲從深淵中傳來。張煥臉色陰晴不定，最終咬牙道：“韓兄沿河搜索，薛九去上游撒毒，我去下游布陣。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三人分頭行動時，莫陽正被湍急的河水裹挾著撞向礁石。他勉強護住要害，后背還是被尖銳的石頭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冰涼的河水灌入口鼻，窒息感讓視線逐漸模糊。
“不能暈...“莫陽狠掐大腿，借著疼痛保持清醒。河水突然轉彎，他被甩進一條支流，最終卡在兩塊礁石之間。
暴雨導致的水位上漲救了他一命。莫陽掙扎著爬上岸，趴在亂石灘上劇烈咳嗽，吐出的水里帶著血絲。左臂的毒傷已經變成紫黑色，稍微動彈就痛得眼前發黑。
“必須...盡快...“他哆嗦著取出李長老給的藥粉撒在傷口上，藥粉接觸毒血的瞬間冒出青煙，疼得他差點咬碎牙齒。但毒素確實被暫時壓制了。
天色漸暗，莫陽拖著傷腿鉆進一個淺洞。洞壁濕滑，角落里生著些發光的苔蘚，勉強能視物。他檢查了下傷勢：左臂毒傷暫時穩定，后背的傷口泡得發白，最麻煩的是經脈中的靈力亂流，稍一運功就針扎般疼。
“沙沙...“
洞外突然傳來枯枝被踩斷的聲音。莫陽瞬間繃緊身體，紫靈玉滑入掌心。腳步聲越來越近，最終停在洞口。
“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里面。“是個陌生的女聲，清冷中帶著幾分慵懶。
莫陽屏息凝神，紋絲不動。
“嘖，警惕性還挺高。“來人似乎嘆了口氣，“是李千山讓我來的。“
李千山？莫陽一怔，那是李長老的本名。他小心翼翼探出一縷神識，發現洞口站著個撐油紙傘的紅衣女子，傘面繪著栩栩如生的白梅。雨水順著傘骨滴落，在她腳邊匯成一個小小的漩渦。
“證據。“莫陽仍不放松警惕。
女子輕笑，從袖中拋來一物。莫陽接住一看，是塊刻著“陣“字的玉牌——與當初李長老送他的皮甲上紋飾一模一樣。
“現在信了？“女子收起傘，露出一張姣好的面容，眉心一點朱砂痣格外醒目，“我叫梅三娘，算是李老頭的...故交。“
莫陽這才稍稍放松，但仍保持距離：“李長老讓你來...“
“救你小命。“梅三娘打斷他，突然甩出三枚銀針。莫陽本能地閃避，卻見銀針釘死了他身后一條正欲偷襲的赤練蛇。
蛇身扭曲著掉落，梅三娘已經走到近前。她不由分說地抓起莫陽左臂，指尖在毒傷周圍連點數下：“蝕心毒，再拖半個時辰，你這胳膊就別想要了。“
說著從腰間解下個朱紅酒葫蘆，仰頭含了一口，然后——“噗“地噴在傷口上！
“啊！“莫陽痛得眼前發黑，那酒仿佛燒紅的鐵水，灼得皮肉滋滋作響。但紫黑色的毒血確實被逼了出來，順著指尖滴落在地，竟腐蝕出一個個小坑。
梅三娘又取出個青瓷瓶，將里面的藥膏細細涂抹在傷口上：“算你運氣好，這毒我十三歲就能解了。“
莫陽冷汗涔涔，卻還是道了聲謝。梅三娘擺擺手，突然湊近他右掌，盯著那個“思“字符文看了半晌，表情漸漸凝重：“七情蠱...你竟然真的拿到了。“
“你知道？“
“李老頭傳信說的。“梅三娘站起身，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塵，“他還說，陰傀宗在各大要道都設了關卡，就等著抓你這條大魚呢。“
莫陽心頭一緊：“那婉兒...“
“哦，那個中蠱的小情人？“梅三娘似笑非笑，“放心，白清璃那冰塊臉親自守著，死不了。
掌心的符文突然灼燒般劇痛，莫陽猛地站起：“現在就走！“
“急什么？“梅三娘按住他肩膀，“你這狀態，走不出十里就得被逮住。“她從懷中取出一張人皮面具，“我有個計劃。“
兩刻鐘后，莫陽已經變成個面色蠟黃的中年書生，梅三娘則扮作他妻子。兩人共乘一匹瘦馬，慢悠悠地走在官道上。
“前面三里就是青峽關，陰傀宗設了三道卡子。“梅三娘靠在他耳邊低語，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廓，“記住，你現在是我夫君陳秀才，進京趕考染了風寒，我送你回娘家養病。“
莫陽僵硬地點頭，努力適應這個親密的姿勢。梅三娘身上有淡淡的梅花香，與血腥味混在一起，莫名讓他想起婉兒...掌心的符文又隱隱發燙。
關卡比想象的更嚴密。十幾個黑衣武者挨個盤查路人，為首的竟是個萬陣門叛逃弟子——莫陽認出那是執法堂通緝令上的趙無咎，據說已經投靠陰傀宗當了香主。
“路引。“趙無咎懶洋洋地伸手。
梅三娘賠笑著遞上文書，順勢塞了塊碎銀：“官爺行個方便，我家相公病得厲害...“
趙無咎掂了掂銀子，突然掀開莫陽的兜帽。面具完美無瑕，但莫陽還是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什么病？“
“傷寒，還咳血呢。“梅三娘抹著并不存在的眼淚，“郎中說再拖就要成肺癆了...“
趙無咎嫌惡地后退半步，正要放行，突然目光一凝——莫陽右手無意識地攥緊了韁繩，露出半個“思“字符文！
“這是...“
電光火石間，梅三娘袖中飛出一根銀針，精準刺入趙無咎咽喉。他張著嘴卻發不出聲，臉色迅速變紫。
“走！“梅三娘一鞭子抽在馬臀上，瘦馬吃痛狂奔。身后傳來混亂的喊聲：“攔住他們！““是目標！““放箭！“
箭雨襲來時，梅三娘反手撐開油紙傘。傘面白梅竟離傘飛出，化作漫天梅瓣將箭矢盡數擊落。莫陽趁機甩出三張爆炎符，將追兵炸得人仰馬翻。
“漂亮！“梅三娘大笑，“前面岔路左轉，有接應！“
馬匹拐入一條山道，后方追兵暫時被甩開。莫陽正想松口氣，突然胸口一痛——一支漆黑的骨箭不知何時穿透了他的肩膀！
“幽骨箭？！“梅三娘臉色大變，“該死，是幽骨老魔的親衛！“
山道盡頭出現三個騎骷髏馬的黑袍人，每人手中都握著造型詭異的骨弓。更遠處，張煥等人也追了上來。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莫陽咳出一口血，突然笑了：“梅姑娘，能幫我個忙嗎？“
“說。“
“如果我死了，把這個帶給婉兒。“他從懷中取出那支裂了的白玉簪，“告訴她...我食言了。“
梅三娘怔了怔，突然揚手給了他一耳光：“放屁！李老頭說你能成大事，就這點出息？“她猛地扯開衣領，露出胸口一個猙獰的蠱蟲紋身，“老娘用本命蠱替你開路，你要是敢死，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不等莫陽回應，她突然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蠱蟲紋身上。紋身瞬間活化，化作萬千血線沒入瘦馬體內。馬匹嘶鳴著體型暴漲，雙目赤紅如血！
“血影遁，走！“
瘦馬化作一道血光沖破包圍，速度快得拉出殘影。黑袍人射來的骨箭全部落空，張煥的怒吼也被遠遠甩在身后。
莫陽緊緊抓住馬鬃，耳邊是呼嘯的風聲。梅三娘的氣息越來越弱，最后軟倒在他懷里。他低頭一看，她胸口的蠱蟲紋身正在消散——這本是蠱修與蠱蟲同生共死的禁術！
“堅持住！“莫陽單手扶著她，另一只手按在她后背渡入靈力。但梅三娘只是虛弱地搖搖頭：“省點力氣...前面...有人等你...“
血光穿過最后一片山林時，莫陽看到了令他終身難忘的景象——
夕陽下，白清璃踏劍而立，身后是三十六名萬陣門精英弟子組成的誅邪大陣。更遠處，玄霄子負手站在云端，紫袍上的星紋與晚霞交相輝映。
“到家了...“梅三娘氣若游絲地說完，徹底昏死過去。
莫陽望著熟悉的宗門輪廓，突然熱淚盈眶。掌心的“思“字符文劇烈跳動，似乎在呼應著遠方那個同樣飽受情蠱折磨的少女。
“婉兒...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