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雖然不再是國都，卻久負盛名，仍然是中國北方的文化、經濟、商貿中心，驪山距離長安不遠，我們激活陶俑項目部的幾個老人常到長安游玩。

一開始大家信心十足，總認為這是一項世紀工程，只要能將數十萬陶俑激活，就不愁蠻夷不滅！當年父皇嬴政率領陶俑滅六國統一大中華，建立千秋偉業，我們這些嬴氏家族的后代當然不甘人后，為驅除蠻夷奮勇爭先。可是經過幾個月探測，首先柴胡泄氣，且不說其它，就連陶俑的埋藏地點也無法找到。看來父皇的俑陣只是一個傳說，山大王伏羲也頭腦發熱，僅憑一段傳說就成立什么“項目部”，雄心勃勃激活陶俑。

可是米粒和素卻信心滿滿，因為他們通過去閻王殿探訪，發現了許多極具科研價值的亮點。大凡高智商的科研專家都這樣，善于創新善于鉆研。長安自古帝王之都，但就帝王陵寢來說，你根本無法找到準確的切點，比如墓室墓道，肯定潛藏著許多鮮為人知的機關，據說帝王陵寢建成之時幾乎所有的工匠全部活埋，聽起來令人發指，這卻是事實，繼任者不愿意讓盜賊發現陵寢的秘密。

兩口子經常吵架，為那些高深莫測的命題，比如靈魂和心臟的隸屬關系，生命和胚胎的成因，我和柴胡傻站著，有點找不到北，因為我們學歷有限，根本不可能參與那些諱莫如深的討論。不過柴胡也找到了自己的樂趣，長安城里城隍廟的戲樓每天都在演戲，柴胡是個出名的戲迷，老家伙不辭勞苦，每天都去看戲。山大王撥付給我們足夠的經費，我們的生活不成問題。有時戲演完已經很晚，柴胡便在戲臺下和衣而眠，第二天早晨隨便吃點什么，中午又接著看戲。好在我們項目部的工作幾乎處于停頓，柴胡來不來上班都沒有關系。不過柴胡看戲絕不是為了熱鬧，哲學家主要是想通過那些歷史典故思考一些問題，比如封神演義，看起來是封神，其實不然，蘊含著一代王朝的覆滅和另外一代王朝的興起，商紂王在觀音廟里提淫詩只是引子，關鍵的問題是奴隸社會老百姓沒有最基本的尊嚴，神權和君權高于一切，看起來是神仙打仗，實際上是老百姓揭竿而起，推翻了歷史上最殘暴的王朝。

好長時間不見柴胡露面，大家都以為柴胡還在戲臺下看戲，米粒和素每天都在不停地爭吵，爭吵那些他們感覺熱門的話題，我無所事事，蹲在華清宮門前的棋攤面前看下象棋。那一日突然聽見有人喊我的小名：“丟兒。”抬起頭，看見柴胡拉一頭毛驢，毛驢上騎著柴胡的老婆桑珠。

這老東西，去接老婆也不吭一聲。我站起來，急忙安排老兩口去吃羊肉泡饃，吃完飯后又去溫泉泡了個熱水澡，找了個驛館安頓老兩口住宿。

大家都是老人，老年人最怕孤獨，柴胡和米粒有老婆陪伴，唯獨我孑孓一人，晚上獨自一人睡在項目部的大炕上，心儀里泛起一種萬事皆休的悲哀，也想把楊玉環接到身邊作伴，可是小外孫離不開外婆，感覺中當初山大王為髯鳴指婚是一種布局，有些事早已在神仙們的安排之中，看樣子人無法擺脫命運的羈絆，女媧姐弟掌控著人間百態。

感覺中身子下沉，天塌地陷，末日即將來臨，心態反而出奇地平靜，一切不可預知，盡在預料之中。恍惚中進入父皇的大殿，殿堂內亮起無數盞燈，這樣的場景好像在哪里見過？讓人陷入無盡的懷念之中。只見父皇一如既往，高坐皇位，大殿內文武百官齊呼萬歲，那是一種怎樣的體驗？只有父皇心里清楚。我情不自禁，跪倒在父皇腳下，聽見父皇在說：“扶蘇，朕錯怪你了。”

我忙答：“君命不可違，孩兒不怨父皇，有人在背后操縱。”

父皇侃侃而談：“朕知道你們最近在激活陶俑，這是遲早的事，現代科技發展誰也無法預料，說不定以后人類也會批量生產。不過這陣子伏羲的科研團隊還無法為陶俑配置心臟和靈魂，更何況細胞和胚胎的生成是一個循序剪輯的過程，所以吾兒你跟伏羲捎句話，欲速則不達，必須從基礎科學開始研究。”

我吃驚，抬起頭，看父皇面前燈光閃爍，萬歲聲好像來自天際，大殿內所有的生靈一動不動。

我站起來，試著摸了摸父皇的手，手冰冷。原來父皇已經永遠定格，再不會頤指氣使號令天下。

我大聲喊著：“父皇——”大殿內響起久久的回聲，父皇依然目光炯炯。我知道，這座大殿就是父皇的墓室，文武百官全部按照他們生前的形象制作成陶俑跪在父皇的面前。可是我仍然有些不解，父皇面前的長明燈為什么能夠長明？幾千年來一直燃燒，誰為這些長明燈添油？

算了，現代科學無法解釋一些詭異的天象，許多自然現象依然無解，難怪總統出訪前要去教堂祈禱，蕓蕓眾生相信靈魂不滅。

沿著父皇的墓室一直向前走，看見眾多嬪妃、宦官、侍衛已經蛻變成累累白骨，這一幕令人怵目驚心，父皇歸天時依然荒唐，無數生靈做了殉葬，生命的最后時刻他們都有哪些感想？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你無法感受君王的殘暴！那一刻你內心里五味俱全，感覺所有的說教都非常偽善。

接下來便是長長的走廊和壁畫，壁畫里記載了父皇一生中所有的功勞和輝煌，還有君王日常生活的奢靡，所有的過失全部隱去，不論有意還是無意，歷史不允許指責君王的任何失誤和殘暴。

最后才來到父皇的俑陣，陶俑們形象各異栩栩如生，那一刻你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震撼！難怪山大王要窮盡所有激活陶俑，因為這支部隊天下無敵！那一刻你才領悟到了秦滅六國的內涵，假如不是父皇積勞成疾，假如再給父皇二十年陽壽，這個世界的版圖將會重新改寫！

猛然間聽到耳朵邊有人在喊：“丟兒，快起來吧，今天城隍廟演的是《鴻門宴》，咱們吃完飯看戲去。”

睜眼一看，我還在項目部的大炕上睡著，柴胡老兩口已經穿戴整齊，等著吃完飯一起去長安看戲。

我將眼睛閉上，夢里的景象依然歷歷在目。許多問題來不及思考，許多場景需要細細回味。我聽見自己慵懶地說：“你們兩口子去吧，丟兒有點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