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顛簸一路風沙,媚娘坐在輦里,懷抱著不滿百天的髯梭,內心的凄楚跟車窗外的沙漠一樣,一片荒涼。看窗外黃沙彌漫,車行在沙漠里猶如在云霧里徜徉,心懸著,不知路在哪里,歸宿在何方。恍惚中感覺這人生的命運由不得自己做主,身后老像有一個幽靈在支配著你的行動。媚娘內心里比誰都清楚,雖然她和玉環同時嫁給了丟兒,自己比不上玉環年輕漂亮,但是媚娘老練沉穩,行為做事得體,深得丟兒周圍所有人的欽佩,就連玉環也不得不敬仰她三分。可媚娘這一走,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跟丟兒重逢,也不知到重逢那時媚娘在丟兒心里頭的分量究竟有多重。好在懷里抱著髯梭,想那丟兒縱是有萬般變化,也不可能不認兒子,兒子是媚娘跟丟兒聯絡感情的導體,兒子成了媚娘生活中的唯一和全部。
西夏國王為媚娘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儀式,安排媚娘住在新修的“髯帥府”里。還派來了十幾個侍候媚娘的宮女,吃喝用度全按照皇宮里嬪妃的待遇。打開梳妝盒,濃濃的脂粉氣撲鼻而來,宮女們侍候媚娘沐浴、更衣,綠紗珠簾,錦衣玉食,看著眼前這一切,媚娘似曾相識,竟是如此的熟悉,恍惚中感覺心有點疲憊,身子懶懶地,斜躺在幔帳里,看那窗外明月,一個特大的字眼涌上心頭:曌。思緒順著歷史車輪碾軋過來的轍印向回翻,媚娘想起了大明宮,想起了四百年前的一段往事,那時的媚娘,身穿龍袍,榮登九五之尊,滿朝文武齊呼萬歲。后來的史書記載把那一段歷史叫做武則天篡位,其實要不是武則天力挽狂瀾,大唐江山幾乎毀于一旦。就是死也顯得與眾不同,一座無字碑彰顯了武則天的胸懷和智慧,功過是非讓后人評說,這一壯舉全世界獨一無二,成為中華大地一道亮麗的風景。
寄身他國,雖然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但這如水中花,鏡中月,轉瞬即逝,今天西夏有求于你,待你如座上賓,說不定明天翻臉了,馬上就成了階下囚。想到這里媚娘不寒而栗,翻過身緊摟著髯梭,淚沾濕巾。記得莫宇分別時媚娘都沒有掉淚,她不愿讓人看見她內心的傷悲。曾經叱咤風云的一代女皇,骨子里總有一種傲視一切的氣質。媚娘像一個即將出征的將軍那樣,氣宇軒昂,顯出了一種巾幗仕女的俠骨柔腸。可是就在轉身坐進輦里的瞬間,媚娘忍不住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畢竟在莫宇這塊地方,她曾經種下了屬于自己的太陽。
夜里想得太多,早晨起來時感覺渾身慵懶,思緒還停留在大明宮那個年代,總感覺眼前的“髯帥府”有點虛假,一點也比不得大明宮氣派豪華。突聽得耳朵里傳來笙樂陣陣,起初還以為那是幻覺,聽得真切了,心的風帆便隨著樂聲起伏,那是耳熟能詳的唐樂,好像在舉行什么喜慶。這時,一乘輦輿停在院子里,一個老太監掀開門簾進來,單膝下跪:稟報夫人,公主今日大婚喜慶,國王傳旨請夫人赴宴。
媚娘坐進輦里,被糊里糊涂地抬進了公主婚慶的宴會大殿里,只見滿朝文武官員全來了,他們全都帶著自己的家眷,大家席地而坐,不分男女,那喜宴的豪華氣派不必細述,一會兒新郎官披紅戴花來給大家敬酒,媚娘傻眼了,這新郎官怎么會是柴胡?!
柴胡被西夏國王招為駙馬之事丟兒知道嗎?為什么事前一點跡象都沒有?看樣子這件事蓄謀已久。西夏國王這樣做的目的是什么?還不是看上了拓州那一塊領土!那柴胡肯定已經被國王收買,要不然這么大的事情丟兒怎么一點都不知道?
媚娘如坐針氈,臉色紫脹,有一種被人捉弄的惱羞,柴胡來到媚娘跟前向媚娘敬酒,并對媚娘投過來意味深長的一笑。假如不是身居異國他鄉,媚娘真想甩袖離席而去。想那丟兒平時待柴胡不薄,想不到柴胡關鍵時刻對丟兒背后捅刀,人心隔肚皮,君臣之間的關系本身就是一種互相利用的關系,什么忠孝禮儀,真他媽見鬼!怪不得在莫宇時柴胡老在詢問媚娘什么時候動身,原來柴胡是在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背地里已經做了西夏國王的駙馬!
隔日,柴胡來到“髯帥府”向媚娘道別,媚娘本想托病不見,又一想那樣一來讓西夏那幫君臣又無端生出許多猜疑,對丟兒不利,只得勉強會面。只見柴胡身穿西夏官服對媚娘行禮,媚娘勉強回禮,互致問候,然后柴胡問道:我明日就打算回莫宇,夫人可有什么書信捎給髯將軍?
媚娘問道:軍師才做了駙馬,為什么不多住一些時日?
柴胡低聲說道:放心吧夫人,那頭輕那頭重柴胡能掂得來。
媚娘釋然,又問道:軍師跟公主一起回莫宇?
柴胡說:西夏國王已經恩準我們一起走。
媚娘又問道:公主長得漂亮嗎?為什么不把公主一起帶過來讓我飽飽眼福?
柴胡說:夫人見笑了。我今年已經四十歲了,好賴有個家,不再孤單就行。我索性說完吧,免得夫人牽掛。那女人三十五歲了,人長得還行,好像我們前世有緣,相互間找個歸宿。是我故意不讓髯將軍知道這件事的,因為髯將軍知道后又會無端生出許多疑慮,不利于我們跟西夏和好。但是我把這件事跟米粒交待過,我們去了西夏以后,我讓米粒找個機會把我打算到西夏成親的事告訴髯將軍,我想髯將軍這陣子可能知道了我已經結婚。
媚娘倒吸一口冷氣,心下猜想:該不是這柴胡找了一個后婚女人?看那柴胡說話的語氣,好像對自己的婚姻滿不在意,她不便再問,喟然長嘆:這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媚娘祝福你們百年和好。你回去告訴髯將軍,就說我跟髯梭在這邊生活得很好,西夏國王對我們安排得很周到,要他一心一意干好自己的事情,不必惦念我們。
柴胡說:我會把西夏這邊的情況如實向髯將軍稟報。如果再無其他事的話,柴胡就此告辭。
柴胡走后媚娘心想,我必須找個機會去見見這個西夏公主,看她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