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家門口突然來了一個叫花子。
民不聊生的年月,叫花子到處都有,玉環(huán)妻非常富有同情心,總是盡其所有打發(fā)叫花子一點吃喝。可是這天來的叫花子與眾不同,那人長著癩疤頭,渾身臟兮兮,吃完飯仍然不走,蹲在我家門口一邊曬太陽一邊捉虱子,大煞風景。
我有些擔心,擔心那叫花子死在我家門口,那樣一來等于給兒子制造麻煩,且不說影響問題,最少需要賠一副棺材。
萬般無奈我拿了一些碎銀,走出屋門蹲在叫花子面前,跟叫花子搭訕,然后付給叫花子一些碎銀,打發(fā)叫花子離開。
叫花子沒有接我的銀錢,而是瞪著我看了許久,突然叫起了我的小名:“丟兒,我是你根叔!”
記憶中的根叔,住在百子庵山下的石屋,好像是嬴政的大兒子,真名叫做扶蘇。百子庵供奉著一百個烈女,第一個烈女就叫做秀秀。那時法律規(guī)定男人死后女人不能改嫁,必須去百子庵出家,寡婦死后如果一輩子守貞,兒子將會為媽媽立貞節(jié)牌坊,那對女人來說是一種榮譽,等于為廣大女同志做出榜樣。
那是一段美麗的傳說,筆者感到有必要重復。
嬴政同志當皇帝的年代,大兒子扶蘇主動請纓,跟蒙恬將軍一起在我們莫宇鎮(zhèn)守邊關(guān)。百子庵旁邊的山溝,早年叫做姬家溝,姬家溝住著姬姓夫婦,老兩口膝下無兒,只有一雙如花似玉的女兒,大女兒叫姬秀,二女兒叫姬麗。一次偶然的機會,姬秀跟扶蘇不期相遇,兩人一見鐘情,隨即撮土為香,私定終身。姬姓夫婦應允了大女兒的婚事,決定三日后為姬秀完婚,誰知道二女兒姬麗看見扶蘇瀟灑英俊,心生妒意,就在姬秀大婚的前一天,姐妹倆去井邊抬水,姬麗瞅姬秀不注意,一下子把姐姐推進井里。
新婚的夜晚扶蘇識破了姬麗的陰謀,羞愧難當?shù)募愖兂梢恢圾B兒,每日叫著姐姐的名字懺悔:秀秀、秀秀、秀秀秀秀——
扶蘇把姬秀的遺體從井里打撈出來,冰清玉潔的姬秀變成了一尊石雕,扶蘇便在姬家溝的山峁上修建了一座百子庵,把姬秀的遺像供奉。
我知道,根叔是個好人,好人的標志是沒有壞心眼,綏德城的山上有一座扶蘇廟,根叔也屬于神仙的級別,神仙可以在天上人間自由來往,甚至灶君也允許上天匯報工作。神仙可以死亡也可以復活,伏羲那里有神仙被激活的配方,不過這種激活的方式只對神仙適用,普通人采取的辦法是重生。
根叔的突然出現(xiàn)讓我既高興又有點不安,高興的是我們可以重新在一起諞閑,不安的是吉兇難料,大家厭倦了戰(zhàn)爭和動蕩,苦也罷累也罷,只要安靜就好。
不論怎么樣總得為根叔洗塵接風,我們已經(jīng)行動不便,只得打電話把兒子髯梭叫回來,要髯梭去超市里為根叔挑選一身新衣,我打開洗澡間的龍頭,讓根叔脫光衣服洗澡,玉環(huán)妻把根叔的臟衣服裝進塑料袋子,扔進樓下的垃圾桶。剛洗完澡兒子買衣服回來了,換上新衣服的根叔看起來精神,坐在沙發(fā)上喝茶。
根叔說,他這多年無所事事,跟奶奶一起在蓬萊仙閣閑居。髯翁爺爺每天早晨都練一陣子拳腳,然后坐在涼亭俯視下界的塵世,分析人間的戰(zhàn)爭,看起來老爺爺雄心猶在,期待有一日復出。老奶奶每天洗衣做飯,熟悉我們嬴氏家族的所有動態(tài),她知道我已經(jīng)有了兩個孫子,還知道女兒髯鳴已經(jīng)重生,嫁了個丈夫叫做牛頭,目前在天外天大學擔任校長。
看來人在做天在看,天上掌握人間所有的動態(tài)。根叔說他每天在蓬萊山開墾一畝心田,以無憂平和之心耕耘,引智能甘泉澆灌,收獲火炬,燃燒歲月,感覺愜意。
無憂河流經(jīng)蓬萊山下,蓬萊山是神仙們休閑聚會的地方,神仙們常去無憂河里洗澡,蕩滌心靈深處的欲望。根叔說他那天正在無憂河里洗澡,突然接到伏羲指令,伏羲命他火速返回人間,執(zhí)行一項重要使命。根叔糊里糊涂來到人間,由于祥云降落時偏離了方向,他來到這樣一處陌生的地方,找不到伏羲居住的山洞,跟著感覺走,來到丟兒的家。
我知道,伏羲仍然念念不忘激活陶俑,現(xiàn)在米粒死了,我和柴胡又老態(tài)龍鐘,是不是調(diào)任根叔擔當激活陶俑項目部的領(lǐng)導?因為根叔屬于神仙,我們只是神仙領(lǐng)導下的員工。
根叔屬于嬴政的大兒子,我也屬于父皇和母后所生,我們之間的隸屬關(guān)系由于反復重生完全亂套,反正我把扶蘇叫根叔,把嬴政叫父皇,大家已經(jīng)習慣了,也沒有人提出質(zhì)疑。
后來的事實證明我的猜測完全失誤,好像是父皇再有一百年即將升任皇帝,伏羲圣祖特意抽調(diào)扶蘇下山協(xié)助父皇工作。
這意味著一個時代的結(jié)束,另外一個時代的重新開始。大家知道嬴政四十九歲那一年突然在河北沙丘染病仙逝,權(quán)臣趙高假擬嬴政臨終遺囑,立嬴政的二兒子胡亥為皇帝,扶蘇和大將軍蒙恬被趙高假傳圣旨賜死,秦二世在位不足三年,便被陳勝吳廣的農(nóng)民起義推翻。
現(xiàn)在,時隔一千五百年后父子倆又重新見面,內(nèi)心自然有許多感慨,歷史沒有如果,秦國末年的歷史不可能重寫。不過留下一些沉痛的教訓值得反思,所以,功高蓋主,漢高祖不可能讓張良和韓信執(zhí)掌重權(quán)。
隨著誤會的消除,嬴政和扶蘇更加親密無間。嬴政同志說,種種跡象表明,百年以后我們嬴氏家族將重新掌權(quán)。必須從現(xiàn)在起就要有所準備,歷史的經(jīng)驗必須牢記,切不可重犯過去的錯誤。比如鴻門宴、比如玄武門事變,比如杯酒釋兵權(quán),最慘痛的教訓莫過于東京城破二位皇帝被擄。
根叔點頭,對父皇的論述表示贊同。根叔補充了一點,說:“還必須預防趙高那樣的野心家陰謀家在國家的要害部門工作。所以,考察領(lǐng)導干部非常重要?!?
父皇的電話響了,嬴政同志打開電話接聽,電話的那頭傳來伏羲說話的聲音:“趕快讓扶蘇同志來我這里報到。”
根叔跟我握手,表示歉意,說了句:“咱們后會有期。”然后,老鼠拉著父皇的皇輦,父子倆同輦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