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額……讀書……這個，我以前跟你講過的哇，從你外公外婆的父輩起，家里就是土里刨食的農民。那時候的日子，能讓伢們填飽肚子就謝天謝地了，讀書識字，簡直是遙不可及的奢望。

你外公外婆具體哪年生的，我也記不大清了，估摸都是二十年代的人。在那個兵荒馬亂、食不果腹的年月，能活下來就已經是老天爺開恩，更別提讀書受教育這種“奢侈事”。你外婆六歲時親娘就沒了，繼父繼母對她又不好，小小年紀就得操持家務，燒火做飯、打豬草，里里外外都是她的活兒。好不容易熬到二十幾歲，就被媒人說合，嫁給了大字不識幾個、干農活也笨手笨腳的白祿生，也就是你的外公。

那時候你外公家里還有幾個年邁體衰、干不了活兒的老人，農忙時節，你外公外婆佝僂著腰在田里插秧，幾個老人坐在田埂上，顫顫巍巍地撿著掉落的稻穗，渾濁的眼睛里滿是無奈。家里的老黃牛早已干不動重活，拉犁時都要你外公在后面拼命推。即便如此，一年的收成除去交公糧和還債務，剩下的糧食根本不夠一家老小填飽肚子。這讓本就艱難的日子雪上加霜，更別談讓孩子讀書識字了，日子過得可以說是捉襟見肘。你外婆沒辦法，只能和別家的船結伴，到湖里撈菱角，混著糙米煮粥；再種些小麥、玉米、黃豆，勉強維持一家人的生計。

婚后沒幾年，我大姐出生了。那時剛建國，農村家家戶戶都過得緊巴巴的。大姐三歲那年，突然發燒抽筋，在缺醫少藥的農村，根本弄不清是什么病，就這么沒了。沒隔多久，我二姐出生了。她從小就跟著你外公外婆下地干活，家里家外全靠你外婆和我二姐操持。說是長姐如母，這話一點也不假，連我大哥都是二姐一手帶大的。

也正因如此，二姐沒機會讀書。一方面，家里缺勞力，離不開她；另一方面，實在是窮得叮當響，幾塊錢的學費都拿不出來。就算勉強湊夠，在那個重男輕女的年代，女娃讀書本就稀罕，只有條件好的人家才會讓女兒識幾個字。等我出生時，大哥、二哥已經能幫襯家里干活，日子稍微寬裕了些，我才有機會讀了幾年書。可也只讀到三年級，就因為交不起學費輟學了。

那時候，下午要是上語文課，學完新課文就得背，背完一個才能回家。我每次都背得滾瓜爛熟，可老師就是不讓走——因為學費沒交。我被留在空蕩蕩的教室里，眼巴巴地等著。直到老師要回家吃飯了，才放我走，還叮囑我必須找家長給個準話。你外公外婆總是拖著不給答復，老師天天催，來回折騰幾次，我心里又委屈又生氣，一咬牙，干脆不讀了。那年我才三年級，而我二姐早在我二年級時，大概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就嫁了人。

后來，二姐到了掙工分的年紀，本有個去掃盲班識字的機會。可她想著不能耽誤掙工分，家里還指望著這點工分換口糧呢，就放棄了。這也導致她一輩子都是文盲，出了門連廁所標識都認不得。

我們兄弟姐妹幾個，大哥腦子遲鈍，讀不進去書，五年級就輟學了。只有小哥讀書最多，順利念完初中。在當時，能讀完初中已經很了不起，要是再考上高中，哪怕是中專技校，他的人生也不至于困在這巴掌大的地方，一輩子守著幾畝薄田。

偏偏在小哥初三備考的關鍵時候，大哥要結婚。家里東拼西湊，把錢都花在了大哥的婚事上。小哥就算考上了，也沒錢去讀，只能無奈放棄考試。那段時間，他整個人就像被抽走了靈魂，萬念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