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應該是1999年的早春。我從伊頓公學回來過周末。
醒來時發現爸爸坐在我床邊,說他要安排我再到非洲。“非洲,爸爸?”
“是的,親愛的孩子。”
“為什么?”
還是老問題。他解釋說,學校這次的假期比較長,要過復活節,我總得做些事。非洲是個好去處。確切地說,是去博茨瓦納。狩獵旅行。
狩獵旅行!跟爸爸一起去嗎?
不是。唉,這次他不會去。但是威利會去。哦,很好。
他補充說還有一個非常特別的人,擔任我們的非洲向導。
“誰,爸爸?”
“馬可。”
馬可?我幾乎不認識這個人,盡管聽說他人不錯。他是威利的保鏢,威利似乎很喜歡他。在這個問題上,大家對他的看法都一樣。爸爸手下的人都一致認為馬可是最好的,最粗獷,最堅韌,最勇猛。
他在威爾士衛隊已經工作多年,是個擅長講故事的人。男人中的男人,真正的男子漢。
一想到馬可帶領我們開始的狩獵之旅,我就興奮不已,不知道接下來幾周在學校里的日子是怎么過的。事實上,我已經什么都不記得了。爸爸告訴我這個消息之后,我的記憶仿佛完全消失了,然后在我和馬可、威利以及我們的保姆之一蒂吉一起登上英國航空公司的飛機時,我的記憶又恢復了正常。準確地說,蒂吉是我們最喜歡的保姆,盡管她無法忍受這樣的稱呼。誰敢這么做,她就跟誰吵翻天。“我不是保姆,我是你們的朋友!”
遺憾的是,媽媽不這么認為。媽媽不是把蒂吉當成保姆,而是把她當對手。眾所周知,媽媽懷疑蒂吉會被培養成她的母親身份的替代者。(媽媽把蒂吉看作她的備胎嗎?)現在,這個媽媽擔心可能取代她的女人,實際上已經取代了她——這對媽媽來說多么可怕啊。因此,蒂吉每一次的緊緊擁抱或輕輕拍頭,一定會讓我心中釋放出某種內疚的刺痛、某種不忠的悸動,但我不記得了。我只記得當蒂吉坐在我旁邊,告訴我系好安全帶時,我的心怦怦直跳。
我們直接飛到約翰內斯堡,然后乘螺旋槳飛機去了博茨瓦納北部最大的城市馬翁。在那里,遇到一大群游獵導游,帶我們加入了一隊敞篷豐田陸地巡洋艦。我們驅車離開,直奔荒野,駛向廣闊的奧卡萬戈三角洲。我很快發現那里可能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
奧卡萬戈通常被稱為河流,但這就像把溫莎城堡稱為房子一樣。奧卡萬戈下游是一個巨大的內陸三角洲,位于地球上最大的沙漠之一卡拉哈里沙漠的中部,一年中有部分時間非常干燥。但到了夏末,它開始被上游的洪水填滿。最初是安哥拉高地的綿綿細雨,慢慢匯集成涓涓細流,然后是奔騰的流水,把三角洲變成幾十條河流,而不是一條。從太空看,它就像充滿血液的心臟。
有水就有生命。這里有大量的動物,可能是世界上生物多樣性最豐富的地方。各種動物來喝水,洗澡,交配。想象一下,方舟突然出現,然后傾覆的情景。
當我們接近這個神奇的地方時,我激動得連氣都喘不過來。獅子、斑馬、長頸鹿、河馬——一切仿佛都是一場夢。最后我們停了下來,這里是我們下個星期的露營地。這個地方挺熱鬧,更多的導游,更多的追蹤者,至少有十幾個人。很多人擊掌,擁抱,打招呼。
“哈里,威廉,跟阿迪打個招呼!”(阿迪二十歲,長發,笑容甜美。)
“哈里,威廉,跟羅杰和大衛打個招呼。”
馬可站在人群中,像個交警,指揮,哄勸,擁抱,大聲嚷嚷,哈哈大笑,總是笑。
他很快就把我們的露營地收拾好了。巨大的綠色帆布帳篷,柔軟的帆布椅子圍成幾圈。最大的一個圓圈圍繞著石頭灶坑里的篝火。每當我想起那次旅行,那堆篝火立刻就映入腦海,就像我瘦弱的身體圍攏到篝火旁邊一樣。篝火旁是我們每天定期聚集的地方。早晨,中午,黃昏,尤其是晚飯后。我們會盯著那團火,然后抬起頭看遼闊的蒼穹。星星看起來就像木頭上飛濺的火花。
有一位導游稱這篝火為“叢林電視”。
是的,我說,每次扔到火堆上一根木頭,就像換了一個頻道一樣。他們都很喜歡我的說法。
我注意到,篝火催眠了或者麻醉了我們這幫人里的每一個成年人。橙色的光輝中,他們的臉變得柔和起來,話也多了。然后,隨著時間的推移,威士忌端到面前,他們又要經歷一次巨大的變化。
笑聲會變得……響亮。
我會想:“請再來點兒這個。”更多的火,更多的談話,更響亮的笑聲。
我一生都害怕黑暗,而非洲有治愈方法。
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