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暮躺在手術臺上的時候，他依舊可以想起三個月前自己從紀青竹的手下醒過來的那個下午。

那個時候的他還沒有完全從社畜心態中轉變出來，比起活下來，倒是更想吃烤肉雞排雙拼飯。

……不，現在也想吃。

“你在想什么呢？”

紀青竹好聽清亮的聲音響起，將林暮的思緒拉回現實。

“想吃烤肉雞排雙拼飯。”

林暮傷感道。

“……”

紀青竹陷入了難言的沉默中，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將罵人的欲望給壓抑下去，在深吸一口氣之后才轉過身來看他。

“這個手術很特殊，需要你整個過程中都保持清醒……能做到嗎？”

她回過頭來，手中的手術刀反射出晶亮的光。

雖然已經答應了林暮的請求，但是要完成這個手術，還是需要很大的制約條件，一般人根本無法忍受在保持清醒時胸口被切開的痛苦。

要是他這個時候放棄的話，她還能……

“可以。”

林暮沉穩的聲音響起。

他盯著她的眼睛，甚至還在笑。

“為了防止我掙扎，請把我的四肢給綁起來吧。”

“……”

紀青竹釋懷一般笑了。

“你不說的話，我也會這么做的。”

明明接下來是要給林暮動手術，但不知為何，真正感到緊張的那個人，反而是她自己。

是她膚淺了，當眼前這個人帶著機器人跪倒在她面前的時候，他的決心，就已經不可否定了。

“咔嚓”

醫用束縛帶將林暮的雙手雙腳拷住，他看向紀青竹，她戴著口罩，只露出白皙沉靜的半張臉出來。

“為了防止你休克過去，你可以和我聊聊天，記住，無論如何，都不要喪失意識。”

手術臺的燈光下，他的醫生緊握著他的手，聲音又輕又沉。

…………

林暮說不清楚自己現在是什么狀態，他仿佛變成了一個沒有實體的幽靈，站在手術臺旁邊幽幽地注視著紀青竹，和她手里的刀。

“林暮，深呼吸，深呼吸。”

紀青竹語氣急促地重復著這句話，眉頭緊蹙。

“別怕，別怕，我也在陪著你呢。”

“……醫生。”

林暮聽到自己說：

“沒事，我不害怕，你也別怕。”

“……”

紀青竹卡了一下，手下動作不停。

“我沒有害怕。”

她沉聲道，語氣很沖，沉默片刻之后又開始轉移話題。

在這種高強度的疼痛下，必須要不斷分散患者的注意力，以此來讓他不至于疼到休克過去。

若是林暮真的失去了意識，這場手術是不可能成功的……

“林暮，你還記得，你被我撿回來的那個時候嗎？”

她背后的衣服已經被汗水給浸透了，那雙好看的黑色眸子沉沉的，像是黑曜石一般明亮。

“不記得了……”

林暮微弱的聲音響起。

他還有意識！

紀青竹精神一振，眼睛也亮了起來。

“不記得也沒關系，我會告訴你的。”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將當初的場景描述得更有畫面感一些。

“你知道嗎……我當時把你撿回來的時候，你看起來，特別特別的難看……”

紀青竹的眼睫顫了顫，手下的動作卻絲毫不亂。

……

污染區，作為下城區無人出入的禁區，一向少有人出沒，基本上只有兩種人會來到這里，一種是以命相搏的拾荒者，第二種人則是紀青竹。

她會在禁區的外圍徘徊，撿一些還有生命體征的人回去，盡力救治這些人。

那天的風很大，她走了一圈都沒看到人，原本想直接離開的，卻意外看到了一個形狀奇特的人。

他渾身上下都被一層薄薄的金屬外殼包裹著，遠遠望過去就像是一個鐵皮人。

……

“但是，當我把你撿回去之后，這些被污染的部位卻全部都消失了，它們一齊轉移到了你的心臟處，就像是可活動的一般，我想，如果你有這個意識的話，應該可以自由地控制自己機械化的肢體。”

“而且林暮，你知道嗎？其實你非常了不起，你心臟病變的樣子，和一般的鐵銹癥完全不一樣，更加貼近于我手臂的這種狀態呢。”

“林暮，林暮……”

沒有得到回應。

紀青竹的喉嚨干澀無比。

盡管如此，但是眼前之人的瞳孔還沒有完全潰散，看著她的眼神中甚至還帶著安撫的氣息。

他只是沒有力氣再說話了。

“……”

紀青竹咬了咬牙，繼續手術。

所有機器人的心臟處都被安裝了十幾重控制設置，以此來防止其背叛主人，一旦展現出違背主人意愿的事情，機體就會馬上開啟自毀。

她不可能為林暮安裝相應的設置，只能盡可能地偽造出相似的程序，以求騙過上城區的眼睛。

好在林暮帶來了一個機器人心臟樣本，可以供她參考，很大程度上提升了成功的可能。

從手術開始到現在，已經整整過去了七個多小時，天邊隱隱出現了些許曙光，昭示著黎明的到來。

這七個多小時內，紀青竹一直保持著站立的姿態，她滴水未進，精神高度緊繃。

“林暮……”

在最后的縫合完畢后，她近乎虛脫一般跪倒在地，大滴大滴的汗水沿著臉頰往下流。

這場手術只有她一個人進行，對紀青竹的消耗可謂是前所未有的大，她已經盡可能地縮短了手術的時間，但還是用了整整一夜。

成功了嗎……？

紀青竹用自己的那條機械臂支撐著身子，勉強從地上爬了起來。

手術臺上的人雙目緊閉。

在她跪倒在地的那一剎那，林暮便好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般，直接昏了過去。

“……”

紀青竹愣在原地，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

按理說，手術應該是成功了才對，畢竟整體的改造過程都完成了，也沒有出現什么意外。

雖然很微弱，但還是能看到林暮胸口的起伏。

他的心率也逐漸穩定下來。

他還活著。

沒錯，手術圓滿完成了。

說實話，機械改造的事情，紀青竹并非沒有嘗試過，但是目前為止，真正成功的，也只有她和林暮二人罷了。

但就是她自己，在手術之后，也直接虛脫一樣喪失了意識。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當看到林暮這樣不省人事地躺在那里的時候，紀青竹突然就很難過。

她總感覺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如果是那個有膽子去夜盜機器人的林暮的話，應該表現得更加堅強一些吧？

現在的他，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個普通人一樣。

有點，失望了。

那一瞬間，連紀青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沒辦法將林暮當做一個普通的患者來看待了。

“……醫生。”

突然，如同天籟一般，紀青竹聽見了林暮輕微的聲音。

“早上好啊，醫生。”

他彎著眼睛，臉色蒼白，看起來沒比她的樣子好看多少，但明顯還是清醒著的樣子。

“……剛剛小瞇了一會，應該沒什么事吧？”

“……”

紀青竹突然感覺，自己的心被什么東西狠狠地砸了一下。

她的手握緊又松開，掩蓋在醫護口罩下的臉晦暗不明。

她又一次跌坐在手術臺前，抬起眼睛，略有些嗔怪地看著他。

“真是的，早點說話啊，傻瓜。”

紀青竹別過臉，她感覺自己的臉燙燙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大聲，情緒也是前所未有的興奮。

……果然，林暮比她想象中的還要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