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銹齒輪摩擦時發出的尖哮聲和工人的咳嗽聲混在一起，聽得人神經突突地跳。

呼吸間，鼻腔里滿是機油和灰塵的味道，環境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一句惡劣。

林暮面無表情地將流水線上的零件一把抓住，即刻焊好，內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悲傷。

沒想到，就算是在異世界，也還是要進廠。

真的是要時刻把握進廠時機呢。

笑一下得了。

林暮努力牽了牽嘴角，突然間神色一僵，一股劇烈的疼痛從心口處傳來。

他捂住胸口，險些沒站穩，顫顫巍巍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白色的小藥瓶，往嘴里扔了兩顆。

“……呼。”

在等待藥效生效的時候，他靠在自己的工位上，盯著面前由報廢軍用卡車引擎牽引著的流水線，久久不語。

三個月前，他的拼好飯被人偷了，給林暮氣得兩眼一黑，醒來后就發現自己在異世界了。

這個世界好巧不巧有一部分被污染了，而他是原身穿越，直接無裝備落地污染區，落地成盒，水靈靈地患上了絕癥。

穿越者の痛。

萬幸，他被一個路過的醫生給撿了回來，卻也因此欠下了高額的醫藥費，目前正在進廠打工還債中。

我的人生，不是房貸，就是車貸，就算到了異世界，也還是在還債。

林暮閉上雙眼，面上默默流下兩行清淚。

他所患上的絕癥，是在污染區的輻射下，身上某一部位逐漸變成機械的疾病，也被稱作【鐵銹癥】。

這種部分是完全隨機的，到晚期會導致該部位完全壞死，但不致命，最多就是截個肢什么的。

但林暮不一樣，他得病的地方，是他的心臟。

……這可怎么截肢啊，未免有些要命了。

他長嘆一聲，晃了晃手中的藥瓶，神情微怔。

這是抗輻射藥，目前為止唯一一款可以緩解鐵銹癥的藥物，不過也不能根除就是了，只能緩解。

他往自己的手腕上的機械表看了兩下，上面的數據已經由38%變成了40%。

正是林暮目前心臟機械化的程度。

按照這個數據來看，他目前為止，頂多還能再活半年。

一旦機械化程度達到百分之百，心臟功能就會停止運轉，完全變成一塊廢鐵。

一想到醫生冷著臉給自己開藥和送表的樣子，林暮就有點想笑。

很好，又欠一筆。

“我估計是一輩子都還不完你的錢嘍……”

他閉上眼睛，語帶感慨。

不過有一說一，再繼續在這種環境下工作下去，林暮懷疑自己還沒因為鐵銹癥去世，就要先自己表演空中飛人或是變身晴天娃娃了。

這他還活集貿啊，跳啦！

只是可惜，死前還是沒有吃上他的雞排烤肉雙拼飯……

思緒萬千間，耳邊突然傳來一道粗獷的男聲：

“呦！林小兄弟，怎么了這是，又犯病了？”

一名穿著白色背心的中年男子從身后走來，對林暮打招呼道。

“差不多吧，李叔。”

正是林暮在這座工廠的工友之一，一位看起來兇巴巴的，但實則人很熱情的大老粗。

林暮對他招了招手，算是回應，同時強撐著工位的桌子坐直身子。

“注意點身體，紀醫生也沒有真讓你還錢，別累到自己了。”

李老頭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嘆息。

“咱們這個世道，能活著就不錯嘍。”

他的額間布滿密密麻麻的汗珠，指甲縫里填滿著黑色的機油，說話時有汗流下，看起來就像一塊快融化的古銅色黃油。

“確實，活著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呢。”

林暮釋然地笑了兩下，對著李老頭比了個大拇指。

李老頭聳了聳肩，視線無意間掃到了林暮握在手中的那個藥瓶上。

“這也是紀醫生給你開的？”

“對。”

林暮點了點頭，隨手將藥瓶給收了起來。

紀醫生，便是林暮的救命恩人兼債主，全名紀青竹。

她是下城區唯一的地下醫生，在這里的聲望很高。

這個工廠背后的主人就是紀青竹，大部分的員工都是付不起醫藥費，無家可歸的可憐人。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件事情，那就是她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要求過這些工人還債，只不過是找個借口，在給這些可憐人一份工作的同時，給他們一個生活的目標罷了。

“紀醫生可真是個好人啊……”

李老頭發出一聲感嘆。

說著，他指了指自己的一只眼睛，那只眼睛毫無光彩可言，看起來就像是沒有生命的玻璃球。

“這只義眼，也是當時紀醫生給我換的……原本的眼睛，已經因為鐵銹癥而完全壞死了呢。”

“她的確是個很不錯的人。”

他們的談話吸引了不少工友的注意，湊過來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著。

“不過就算是紀醫生，也治不好鐵銹癥。”

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望向了工廠外的某個地方。

那是一片被月白色屏障所籠罩著的地方，光是遠遠望上一眼便讓人覺得自慚形穢，帶著極度的寧靜和皎潔，足以讓所有的下城區人民望而卻步。

那便是上城區，一個充滿了下城區群眾幻想的地方。

“但如果出生在上城區，情況估計會大為不同吧？”

“……哈哈，大概吧。”

林暮發出了兩聲干笑。

來到這里已經有了一段時間，他對這個世界也有了一個大致清晰的了解。

這里總體分為上城區和下城區，上城區為貴族聚集的地方，難以接觸，信息較少。

而他所在的下城區則分為三個區域，分別為軍區、生活區和污染區。

污染區堆滿了軍區和生活區產出的垃圾，輻射較強，也是下城區主要污染的來源地。

工廠所在的生活區，雖然相對于污染區要好很多，沒有穿著防護服也可以正常生活，但空氣中依舊帶著輕微的污染，在這里長大的人，都會不可避免地患上鐵銹癥。

但如果出生在上城區就不一樣了，據說那里沒有污染也沒有疾病，只有極度的歡樂和安寧。

“話說……紀醫生好像就是上城區出來的呢。”

李老頭突然冒出來一句。

“啊？”

林暮詫異地眨了眨眼睛。

“那她為什么要來下城區？”

沒苦硬吃嗎這是？

“天知道……不過這和我們也沒有關系就是了。”

李老頭聳肩道，他敲了敲自己的那只義眼，發出很清脆的兩聲響聲。

“畢竟，對于我們這些家伙而言，這輩子都沒有可能去一次上城區，那地方對下城區是完全封閉的，根本沒有半分可能進入，除了——”

“轟隆”！！！

還不等李老頭說完，一聲巨響突然出現，似乎是什么東西墜落的聲音，帶著極度恐怖的噪音和沖擊力，直接砸在了工廠的門口！

大門被強大的沖擊給砸得凹陷下來，躺在地上淪為一團廢鐵，黑煙和塵土同時升起，讓本就昏暗的天空變得更加渾濁了一些。

剎那間，工廠中亂成一團，林暮直接從工位上站了起來，捂住口鼻不住咳嗽起來。

不是，這什么情況？

林暮的內心格外懵逼。

錢還沒還完呢，誰給他廠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