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逆熵之沙（上）**

大亞灣的夜雨裹挾著核電站冷卻塔蒸騰的白霧，將海岸線涂抹成模糊的灰調。顧明蹲在防波堤的陰影里，諾基亞N97的藍光照亮掌心的軍用級GPS——這是從父親床頭柜第三層抽屜順走的，和腦白金禮盒一起藏在書下面的違禁品。

坐標定位點指向3號機組西側排水口。他摸向腰間別著的索尼DV機，金屬外殼上凝結的鹽粒硌著掌心紋路。這是用二十張比特幣彩票從華強北淘來的走私貨，取景框里不時閃過噪點組成的骷髏預警符號。

潮水退去的瞬間，防鯊網裂隙處露出鈦合金艙門。顧明瞳孔微縮，這分明是2040年海底數(shù)據(jù)中心的標準氣閘，此刻卻爬滿藤壺與管蟲。當他把父親的工作證貼上門禁感應區(qū)時，海水突然開始逆流，鐵銹色的泡沫在腳邊拼出“Welcome Back Dr.Gu“的英文字樣。

氣壓門開啟的嗡鳴激活了記憶閃回。2015年臺風天，他曾在父親西裝內袋發(fā)現(xiàn)過沾著核電站冷卻劑的工作日志，此刻走廊墻壁的輻射警示標志正在滲出血珠，在防輻射服表面燙出焦痕。

“第三類接觸協(xié)議啟動。“機械女聲從通風管道傾瀉而下，顧明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響。更衣室儲物柜第2046號自動彈開，里面疊放著印有周氏集團Logo的鉛制防護服，內側標簽注明生產日期：2028年4月1日。

穿過氣密艙時，DV機突然自動播放錄像。畫面里三十三歲的自己正在港交所敲鐘，身后大屏幕顯示的股價代碼突然扭曲成DNA雙螺旋。當鏡頭轉向觀禮席時，顧明看見父親戴著呼吸面罩坐在輪椅上，后頸延伸出的光纖導管連接著某個胚胎培養(yǎng)艙。

“警告，逆熵場域不穩(wěn)定。“紅色警示燈掃過堆芯艙室的圓形觀察窗，顧明貼在玻璃上的手掌傳來灼痛。直徑二十米的球形腔體內，無數(shù)沙粒正在反重力懸浮，每粒沙都映出不同時空的畫面——他看見某粒沙中自己正在撕毀高考志愿表，另一粒沙里紫裙少女從太平間冷藏柜坐起。

沙暴中心矗立著墓碑形狀的量子計算機，腐蝕嚴重的銘牌上刻著“蟬蛻1.0“。當顧明念出這個名字時，所有沙粒突然停滯，在空中拼出他每個成長階段的立體投影。七歲時的闌尾手術錄像里，主刀醫(yī)生口罩上的周氏徽章正在滲血。

“你遲到了二十八年。“童聲從頭頂傳來。顧明抬頭看見十歲模樣的自己倒懸在穹頂，穿著2099年款的智能校服，瞳孔交替閃爍著二進制與遺傳密碼。男孩指尖纏繞著紫色數(shù)據(jù)流，每道光束都連接著沙粒中的某個場景。

DV機突然迸出電火花，取景框里浮現(xiàn)父親年輕時的實驗日志片段：“7月16日，注入第2046號候選人的端粒酶改良劑，受試者出現(xiàn)時間知覺錯亂......“

倒懸的男孩輕打響指，顧明左腕的莫比烏斯環(huán)淤青開始發(fā)光。沙粒匯集成暴風將他托起，在失重狀態(tài)下，他看見每個年齡段的“自己“都在同步經歷劇變——十七歲的他正在黑板寫方程，二十五歲的他在摩根士丹利吐血，三十三歲的他在天臺墜落，所有畫面被一根紫色數(shù)據(jù)鏈貫穿。

“這是你的世界線收束軌跡。“男孩踢著懸空的雙腿，背后浮現(xiàn)出銀河系旋臂狀的概率云圖，“當沙漏翻轉第2046次時，所有可能性都會坍塌成周氏集團需要的現(xiàn)實。“

顧明突然嗅到茉莉花香，母親去世時病床前的味道。他趁機扯斷防護服的應急供氧管，高壓氣體將沙暴撕開裂縫。在量子計算機的散熱孔間隙，他窺見紫裙少女被禁錮在液態(tài)氮艙內，手腕的玫瑰刺青正通過光纖與“蟬蛻“相連。

“認知重啟倒計時啟動。“男孩的聲音突然變成父親蒼老的聲線。沙粒開始高頻振動，顧明耳道流出滾燙的血液，在失重環(huán)境下凝成血珠陣列。他拼命抓向最近的沙粒投影，那是2010年高考結束后的自己正在撕毀周氏集團的錄取通知書。

當指尖穿透投影的剎那，現(xiàn)實突然錯位。顧明重重摔在核電站值班室的防靜電地板上，懷里的DV機正在播放詭異畫面：1997年的父親在實驗室將嬰兒DNA樣本注入量子計算機，培養(yǎng)艙標簽上印著他的生辰八字。

暴雨拍打著值班室鐵窗，他摸到抽屜里的老式工牌。照片上的父親戴著防護面罩，胸卡編號TS-2046的熒光涂層下，隱藏著只有2028年光譜儀才能識別的納米刻字——“人類補完計劃第46號種子“。

走廊突然傳來拖拽重物的聲響。顧明鉆進檔案柜時，看見兩個穿鉛防護服的人推著擔架車經過，垂落的手腕上戴著刻有玫瑰刺青的鈦合金鏈。當雷光照亮尸袋標簽時，他的心臟幾乎停跳——那上面印著三十三歲顧明的證件照，死亡日期顯示：2010年6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