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金科第七次擦拭虹吸壺的玻璃球時，晨霧正從梧桐葉尖滴落。昨夜暴雨在石板路上留下的水洼，此刻倒映著咖啡店暖黃的燈光。他打開裝咖啡豆的恒溫柜，指尖突然懸在巴西黃波旁與埃塞俄比亞耶加雪菲之間。

收銀機下的黑色雨傘突然發(fā)出輕響。

“看來我的星夜來討債了。“王榆清斜倚在門框上，霧藍色高領毛衣裹著截蒼白脖頸。他今天沒戴戒指，手腕系著條皮繩串起的隕鐵珠，隨著動作在空氣里擦出細碎鐵腥味。

孫金科注意到他眼下的青影比雨夜更深，“冰美式？“

“今天要熱飲。“王榆清徑直走向吧臺高腳凳，從帆布包里抖落出十幾支香水試管，“能借你舌頭當色譜儀嗎？“

玻璃管在胡桃木臺面滾成錯落的銀河，孫金科看見標簽上潦草的批注：柑橘過載/龍涎失衡/該死的醛香。最末那支貼著猩紅便利貼，畫了只噴火的小恐龍。

“這是第七版方案的遺孤。“王榆清用試管輕敲杯沿，琥珀色液體在晨光里漾出漣漪，“甲方要'讓人想起初吻的香氣'，卻連廣藿香和巖蘭草都分不清。“

孫金科點燃酒精燈，虹吸壺里的水開始咕嘟冒泡。他忽然伸手抽走那支猩紅標簽的試管，“介意嗎？“沒等回答，已將一滴香水落在手腕靜脈。

初聞是爆裂的粉紅胡椒，緊接著海鹽的咸澀漫過鼻腔。當尾調(diào)的愈創(chuàng)木浮現(xiàn)時，孫金科感覺喉間泛起鐵銹味，“像手術刀劃開玫瑰花莖。“

王榆清轉(zhuǎn)動隕鐵珠的手突然頓住。他傾身湊近對方手腕時，毛衣領口露出一線鎖骨，皮膚下青紫血管如同凍土下的暗河，“你嘗到金屬味？“

“第十秒出現(xiàn)的次級感知。“孫金科轉(zhuǎn)動虹吸壺支架，看著深褐色的咖啡液開始逆流，“建議把巖蘭草換成鳶尾根，用苦橙花中和血腥感。“

酒精燈噗地熄滅，王榆清的笑聲混著咖啡香氣在晨霧里舒展。他摸出鋼筆在對方圍裙口袋快速寫了串數(shù)字，“下午三點，青梧路17號。“轉(zhuǎn)身時隕鐵珠擦過孫金科手背，留下冰涼的觸感。

孫金科在清洗量杯時發(fā)現(xiàn)，圍裙內(nèi)袋的測溫計背面多了一行小字：β-紫羅蘭酮 214.097g/mol。水龍頭突然被擰到最左，熱水濺在腕表鏡面模糊了刻度。

青梧路17號的門鈴是段《月光》鋼琴曲。孫金科推開玻璃門的瞬間，被洶涌的香草莢氣息撲了滿身。王榆清正俯身在聞香紙上寫批注，白大褂松垮垮掛著，露出里面煙灰色的真絲襯衫。

“來得正好。“他頭也不抬地拋來支滴管，“聞聞這個。“

孫金科接住時指腹蹭到管口殘液。前調(diào)是炙烤過的肉桂，中調(diào)滲出某種冰冷的礦物感，最后停留在皮膚上的卻是融雪般的清冽。他忽然想起老家落霜的松針林，父親總在那種天氣調(diào)試咖啡烘焙機。

“隕鐵。“王榆清用鋼筆尾端敲了敲桌上的礦石標本，“從XJ隕石坑帶來的伴生礦，低溫淬煉后的金屬氣息。“他忽然把聞香紙按在孫金科頸側，“配上你的咖啡因子...“

孫金科后退半步撞上香料架，水晶瓶里的香莢蘭豆莢發(fā)出細碎碰撞聲。王榆清的白大褂袖口掃過他手背，露出腕間監(jiān)測儀般的電子設備，屏幕閃著幽藍的97.2%。

“別動。“王榆清鼻尖幾乎貼到他喉結，“現(xiàn)在飄出雪松的味道了。“他的呼吸掃過孫金科鎖骨處的香水試紙，“看來恐懼情緒會激發(fā)檀香醇分泌？“

玻璃罐里的馬達加斯加香草突然傾倒，孫金科在墜落聲中攥住對方手腕。電子屏上的數(shù)字開始瘋狂跳動：97.5%、98.1%、99.7%...警報聲響起時，他看清王榆清后頸滲出的冷汗。

“只是嗅覺訓練儀。“王榆清迅速扯下設備扔進抽屜，金屬碰撞聲蓋過抽屜深處的藥瓶聲響，“要試試真正的星空嗎？“他拉開遮光簾，整面墻的香水陳列柜亮起幽藍燈光。

三百支水晶瓶在黑暗里浮現(xiàn)出銀河旋臂的輪廓，孫金科看見最中央那支貼著「Nuitétoilée」標簽的香水。王榆清的聲音突然放輕：“這是用大馬士革玫瑰與月球隕石調(diào)制的失敗作。“

孫金科伸手觸碰瓶身時，對方突然按住他指尖：“它聞起來...“王榆清的喉結在陰影里滾動，“像永遠差1.7℃到達沸點的咖啡。“

警報器再度響起，這次混著手機震動聲。王榆清查看信息時臉色驟變，孫金科瞥見屏幕上的法語消息：嗅覺神經(jīng)退行檢測報告（第9次）。未說出口的話化作陳列柜玻璃上的霧氣，在「星夜」香水瓶表面凝成轉(zhuǎn)瞬即逝的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