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BJ，柳絮紛飛。

中國棋院二樓會議室的窗半開著，風帶著楊花飄進來，正落在副會長華以剛八段面前的茶杯里。

他盯著浮在茶湯上的白絮：“這棋還沒下，攪局的倒先來了。”

會議室里頓時響起幾聲輕笑。

華學明將資料冊輕輕放在檀木桌上，金屬保溫杯與桌面相觸，發出“咚“的一聲輕響。

“日本棋院剛傳真過來的名單，井山裕太領銜。”

“小華老，那個十九歲的名人挑戰者在列？”張文東九段扶了扶黑框眼鏡。

“在！”華學明拍了拍資料，“嘖嘖，井山裕太已經八段了。”

華以剛將名單稍稍拿遠，鏡片后的目光緩緩移動：“村川大介五段、內田修平二段...”

“華老，別盯著井山了，名單里的柏寒初段估計是日本棋院的秘密武器。”

華學明看向坐在窗邊的張文東，“文東，窗戶開大一點，這幾天怎么這么熱！”

虎背熊腰的圍棋部主任起身推開窗戶，卻只吹進一陣熱風。

剛想把名單傳到吳玉林六段手中的華以剛一愣，收回名單仔細看了起來：“柏...寒？沒聽過嘛，學明詳細說說。”

打開保溫杯，華學明喝了口溫水，BJ干燥的春季讓她這個浙江人一直不適應。

“看名字不像日本人，所以我跟謝依旻打電話了解情況。結果...”

華學明故意賣了個關子，抬頭掃過會議室里的眾人，看到大家的目光都聚集過來，這才緩緩開口。

“這小孩兒是臺北人，很厲害！”

“成為院生8個月就以全勝戰績入段，打破最短定段記錄，院生戰績116勝1負。”華學明翻開筆記本，手指逐行的移動著。

“入段后未嘗一敗，昨天剛剛在天元戰預選中戰勝了伊田紀基，執白贏了兩目半。”

華以剛平靜的表情在聽到戰勝伊田紀基后終于有了變化。

第四屆中日圍棋擂臺賽上連勝六場，殺到聶衛平主帥帳下的老虎，華以剛自然不陌生。

“多大年紀？”

張文東插話問道。

“十三歲，師從藤澤一就八段。”

“哦？這么小？還是秀行先生一脈？”華以剛興趣大增，“謝依旻還說了什么？”

“哎喲喂，還有老多事兒嘞！國際長途硬生生打了我半個多鐘頭，話費要爆表嘍！華老啊，這電話費儂給報銷伐啦？”

放下名單，華以剛手指點點，大笑道：“沒問題，我個人掏腰包，只要你的情報準確到位。”

“華老，我開玩笑呢。”

華學明收起笑容，“謝依旻對這個小孩兒很推崇，她說小林覺、張栩和高尾紳路搶著要當他的師匠，這讓日本棋院議論紛紛。”

“大竹先生特批他從七大棋戰預選C打起，更是在棋院掀起軒然大波。”

華學明調整著坐姿，仿佛還未徹底吸收聽到這個信息時的震撼。

會議室里的眾人嚴肅起來，學著日本圍棋成長起來的幾位職業棋手，對日本棋院的保守自然不陌生。

這么多打破常規的事情發生在十三歲少年身上，其意不言自喻。

“還不止這些，林海峰先生把吳大師手書的折扇送給了柏寒！這個小孩兒，似乎得到了全日本棋壇的關注呢！”

華學明最后一句話，讓華以剛面容劇變，握緊了手中的茶杯。

會議室里漸入安靜，只有啜飲茶水的聲音偶爾響起。

“看來日本棋院這次是有備而來啊！年齡的限制，男女比例要求，說明他們準備加大年輕棋手和女流棋士的培養力度了。”

吳玉林摘下老花鏡，捏了捏發酸的鼻梁，緩緩說道。

“吳老說的對。”圍棋部副主任王磊八段啜了口茶，“雖然日本圍棋近年來戰績落后，但看來這次決心很大。咱們不能過于輕視了”

華以剛眉頭緊皺，看向華學明：“學明，韓國的參賽名單傳真過來了嗎？”

“已經收到了。”

華學明翻開資料，“樸廷桓、金志錫、李映九、韓尚勛和李東勛，女棋手是樸志娟三段。”

“嚯！‘太子’和‘最強初段’都派出來了！還有樸廷桓，陣容強大啊！”張文東濃眉挑起，“看來韓國對這次對抗賽也很重視嘛。”

華以剛把目光轉向吳玉林：“老吳，您對青年隊最熟悉，看看我們這次怎么安排？”

吳玉林目光從名單上抬起：“符合條件的不少，主要是這次對抗賽咱們的目標是啥？”

“既然日韓已經擺明軍馬，那咱們也精銳盡出！”王磊八段說道，這位黑龍江棋手的聲音帶著黑土地的爽利。

“王磊說的沒錯，鍛煉新人為主，但成績也不能不要。”

伸手拂去被茶杯熱氣吸引的楊花，華以剛加重了語氣。

“老吳，那咱們也盤盤家底？”

吳玉林從公文包里摸出兩大本訓練日記，戴上老花鏡慢慢地翻看著。

“陳耀燁、樸文垚、周睿羊、柁嘉熹、彭立堯、時越、檀嘯都可以。還有這兩年入段的黨毅飛、連笑、范廷鈺、羋昱廷和楊鼎新。”

老教練如數家珍，“至于女棋手嘛...，宋容慧、李赫或者王晨星？”

“符合條件的蠻多的嘛！”華以剛笑著說道：“那就議議吧，今天就定下來名單。”

張文東握著茶杯，慢慢開口道：“文垚是88年的吧？年齡是不是有點接近了？”

王磊點點頭，他對這位小同鄉還是比較了解的。

“還有耀燁，韓國和日本的名單里最高段位是八段，他作為九段參加是否合適？”華學明提出新的意見。

陳耀燁憑借兩次進入世界棋戰決賽的戰績躍升九段。

“不止這些，”吳玉林摘下眼鏡，壓在名單上。“韓國和日本都有初段參加，我們是不是也要對等？”

華以剛默默點頭：“耀燁和文垚就不要參加了。男棋手就定時越、檀嘯、范廷鈺、黨毅飛和羋昱廷吧。”

張文東在筆記本上沙沙地記錄著。

“學明，女棋手哪個合適？”放下茶杯，華以剛問道。

華學明略一沉吟，“李赫吧。”

“理由呢？”

“國家隊里她的年紀最小。”

長吁一口氣，華以剛放下茶杯，茶杯與桌面輕輕碰撞的脆響，“那就這么定了！”

華以剛看向華學明，“學明，這次要辛苦你了，麻煩照顧好李赫。”

華學明點點頭，有女棋手參賽，她總歸要去的。

而且，她也想借這次的機會看看那個叫柏寒的小孩兒。

“至于男生這邊...，”華以剛的目光掃過諸位。

吳玉林擺了擺手，他已經從行政職務上退下來了，帶隊參加不合適。

王磊挺直了腰桿，正要說話，旁邊張文東的聲音傳來。

“華老，讓我去吧。”

張文東目光誠懇：“我想去探望秀行先生，聽令文說他老人家又住院了，這次好像很危險。當然，期間的費用我自己...”

華以剛抬起手，打斷了張文東的話。

“探望秀行先生不是你的私事。你去可以，但要代表中國圍棋協會！”

“還有我個人的心意。”

被秀行先生戲稱為“一萬年前”的BJ壯漢，眼眶有些泛紅。

窗外，柳絮與楊花簌簌飄落，白色的絮影在暮春的風里浮沉，像是春天給大地最后的祭奠。

棋盤上未竟的棋局還擺著，可下棋人的手，已經快要握不住一顆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