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從土地出發
“耕者有其田”?——20世紀印度的土地改革和農村發展
印度是世界上農村人口最多的國家,農業和農村發展問題對印度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盡管學者們在許多問題的觀點上存在分歧,但大多把印度農業和農村的發展分為四個時期,即1947年以前英國統治時期,1947—1967年綠色革命發生前時期,1967—1980年代末的綠色革命時期,以及1990年代以來的印度經濟自由化和市場化時期。本文通過分析這四個時期印度農業和農村發展的基本特點、存在的主要問題以及體現出的階段性發展趨勢,力圖勾畫20世紀印度農業和農村發展的軌跡和大致輪廓,并試圖對影響20世紀印度農業和農村發展進程的基本因素作一番初步的探討。
一、殖民統治時期印度農業的基本情況(1947年以前)
回顧20世紀印度農業的發展,得先從殖民地時期談起。印度在1947年擺脫英國人的殖民統治獲得獨立,在此之前,英國統治印度將近200年。印度的獨立基本是一場和平的政治權力交接,沒有發生過重大的社會革命。近200年的殖民統治已經無可挽回地改變了傳統印度社會,形成殖民地社會的特征,成為殖民統治的歷史遺產。這些遺產繼續影響獨立后的印度發展。
英國統治印度對印度農業帶來的最初也是最重要的影響是英國人在印度確立了一套土地稅收制度。從1793年起,英國人先后實行柴明達爾、萊特瓦爾以及馬哈瓦爾地稅制。這些名目不同的地稅制目的是相同的,即保證英國人對印度的榨取。柴明達爾原是指田賦的征收者,萊特瓦爾和馬哈瓦爾分別指土地的擁有者和耕種者。“柴明達爾”(Zamindar)一詞原是波斯文的復合詞,Zamin指土地,dar指持有者,合起來意為“土地持有者”。柴明達爾因而也就成了地主的代名詞。但柴明達爾地主還具有一般概念中的地主沒有的特殊含義。一般概念的地主指占有土地,自己不勞動而剝削農民,以收租為生的人。而柴明達爾最初是指承包地方土地稅收的人,他將所承包的土地稅的大部分(最初是10/11)上交給國家,余下的留給自己作報酬。柴明達爾因而成了國家政權與農村社會之間的中間人,故被稱為中間人地主,中間人顯示其政治身份,地主標識其在社會經濟生活中所處的地位。利用中間人收地方國稅是進入現代社會之前一般國家的通例,不像中國,許多國家直到近現代時期才有從上到下的一整套完善的官僚體制,才有可能由地方官員而不是由中間人來收稅。英國人統治印度前,印度已存在柴明達爾。小國寡民的英國要統治地域遼闊人口眾多的南亞次大陸,英國人認為利用柴明達爾為其統治工具是必要和明智的,所以繼續沿用柴明達爾制度。但不同于以往的封建統治者,英國人不僅要求柴明達爾充當包稅人,還希望柴明達爾用資本主義方式來經營自己承包的土地。為達此目的,英國人讓柴明達爾擁有所承包土地的所有權,同時又規定,柴明達爾如不能如期上交國稅,政府有權拍賣和轉讓其土地。這種做法實際上是讓柴明達爾同時扮演收稅人和收租人的雙重角色。英國人這樣做的動機并不是為了在印度發展農業,而是為了提高土地的產量,從而獲取高額土地稅收。因此,英國人實際上并沒有想讓柴明達爾成為英國式的農場主,馬克思因而批評英國統治下的印度柴明達爾制是“對英國大地主占有制的拙劣摹仿”[1]。然而,英國人不得不吞下自己種下的苦果。在柴明達爾制下,柴明達爾不關心土地上的投入和經營,而是只滿足于收取土地上的租稅,更為嚴重的是,許多柴明達爾將一部分權利轉包他人,層層轉包的結果,形成一個龐大的重重疊疊的中間人階層,他們同英國人一道分享農民們的勞動果實。其結果是,土地的所有者不愿對土地加大投入,而耕種者既無興趣也無能力進行投資。印度的農業生產條件逐年惡化,糧食產量長期停滯不前,甚至減少。從20世紀初到1947年獨立前夕的將近五十年中,印度的農業生產僅僅增加了6.1%,其中糧食作物甚至減少了4.3%,而同一時期印度的人口卻增加了37%。印度農業的破敗與英國人想將印度變成英國資本的原料供應地與產品市場的總體目標相違背,但英國人出于統治的需要,又不敢廢除這種“中間人制度”。柴明達爾因此成為英國統治印度的“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但地稅整理在客觀上給印度農業帶來了某些資本主義因素。在英國人統治印度前,土地尚未成為商品,土地上的權力是印度社會各種政治、經濟、文化權力的綜合折射。土地的占有者和生產者是農民,但土地上的產品卻不完全歸農民。王朝政府憑借政治權力通過稅收奪走一份、婆羅門憑借印度教的權威占有一份、各種手工業非務農種姓根據種姓制度規定的權利與義務分得一份,留給土地占有者和耕種者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在此意義上講,英國統治印度前印度不存在土地私有制,土地所有權被分割了。英國人的地稅整理改變了這種狀況。英國人賦予柴明達爾、萊特瓦爾和馬哈瓦爾們以土地所有權,只要他們及時足額繳納地稅,就可自由地處置土地,可以進行買賣、分割、抵押。土地成為商品,英國人將土地私有制從上到下移植到了印度。土地私有制是資本主義發展的必要條件,只有明晰了產權制度,土地所有者才有可能對土地加大投資,進行擴大再生產,資本主義生產關系才能建立和發展起來。因此,從理論上講,英國人的地稅整理本應促使印度農業向資本主義方式轉化。
然而,近200年的殖民統治并沒有完成這種轉化。土地私有化、商品化只是農業資本主義發展的前提條件之一,并不是全部條件。印度大大小小的地主和土地所有者們并沒有向資本主義農場主方向轉化,相反,他們發現采用非資本主義剝削方式比資本主義式的經營對自己有利得多。對此怪異現象,學者們有過大量的研究。大致說來,有內外兩種因素。第一種也可以說是印度社會自身的歷史文化因素,地主們許多來自高種姓,種姓傳統使他們視耕種務農為低賤,因而滿足于收租,不愿自己經營。第二種是外部因素,英國統治下的印度農業的內部與外部環境和西方資本主義發展時期大不相同。在西方,農業的資本主義發展受整個現代化進程的極大推動。工業化和城市化需要農業提供更多的農產品,為農產品提供了廣大市場,促使土地所有者們采用資本主義經營方式,增加產量,謀取更多利潤。而土地所有者們為增加產量使用機器耕作、以化肥取代農家肥、改善灌溉條件等做法又極大地增加了對工業品的需求,擴大了工業品市場。工業化和農業的資本主義現代化相互推動、相得益彰。在印度,農業與手工業原是統一整合在村社經濟中的。英國人用英國本土的機器生產的價廉物美的產品徹底打敗了印度的手工制品,印度手工業被摧毀了。從此,英國工業、印度農業的經濟格局取代了印度農業與手工業相結合的原有格局。
這種殖民地型的農業與工業分工模式給印度農業帶來了災難性的后果。“在殖民地農業經濟中產生岀來的剩余(以及殖民地工業中產生出來的剩余),其絕大部分都被帝國主義的資產階級掠取去了,投入了擴大再生產,但不是直接投入殖民地經濟中來,而是投入到帝國主義中心中去。”[2]因手工業破產而失業的手工業者本應進入新興工業部門,但在英國工業支配印度的條件下,印度工業發展遲緩,無法吸納失業的多余的農村勞動力。這些富余的勞動力只好繼續留在農村,形成人口對土地的高度壓力。人多地少的狀況使地主收取高額地租成為可能,佃戶們不得不以高額地租從地主手中租地耕種。
此外,英國人對增加印度土地上的糧食產量沒有多大興趣。英國遠離印度,糧食粗重并且價格低,從印度運糧食到英國在經濟上是不劃算的,英國可以從歐洲和美洲買到價廉質優的糧食。英國要的是印度的錢。而交錢的負擔最終落在印度農民的身上。貧困的印度農民只好求助于高利貸者,他們以很高的利息從高利貸者那里借到錢,用來交租、交稅以及維持水平極低的家庭消費,他們抵押的往往是土地或土地上的產品。糧食一上市,放高利貸者就以低于市場的價格拿走了。地主、放高利貸者、商人往往三位一體,他們用這種方式從農民身上榨取血汗。地主們操心的不是如何改善土地耕作條件、提高單產和總產,而是擔心一旦提高了產量,農民們的境況得到改善,他們不再借高利貸,地主將失去對農民們的控制,無法使用舊辦法剝削下去。這種剝削方式不僅為印度地主們所采用,絕大多數歐洲的種植園主也“利用非市場性的強制手段剝削勞工和農民。比如,許多(事實上是絕大多數)糖廠發現,在自己的土地上使用大規模的‘科學’方法經營甘蔗,比之把土地租給農戶,花費更大”[3]。
從以上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出殖民地時期印度農業中存在著十分矛盾的現象:土地已私有化,但地主們不愿投資于土地,寧愿采取前資本主義的方式坐收地租;農產品的商品化程度在不斷提高,甘蔗、棉花、黃麻、茶葉、靛青等經濟作物自然依靠市場,糧食作物也進入市場,但農民們不是有了剩余才賣,而是為了交租稅不得不賣。農民們賣完農產品后得到的錢立即進入地主、放高利貸者、商人的腰包,根本沒有剩余再投資于農業生產;農村人口已經有了很高程度的分化,70%的土地集中在僅占人口2%的地主手中,而占人口1/3的農民失去了土地,成為農村中的無產者或半無產者。他們已擺脫了村社的束縛,本可以成為資本主義的自由雇傭勞動力,但缺乏受雇傭的機會。總之,20世紀上半葉,英國統治下的印度,已經有了一些資本主義發展的因素,但整個生產關系仍然是前資本主義性質的。究竟如何定性,學者們眾說紛紜,有半封建說,有邊緣資本主義說,有半封建半殖民地說,有殖民地說,等等。
這種經濟結構導致印度農業成為世界上最落后的農業經濟之一。據有關材料,在1900—1946年之間,印度人口增長38%,土地面積增加13%,而糧食作物僅提高1%,人口增長大大超過了糧食生產的增長。[4]農業生產停滯不前,印度次大陸成為“饑餓”的代名詞,僅1943年孟加拉大饑荒,就有數百萬人餓死。殖民主義留給印度一個落后的農業,其所造成的后果影響了獨立后印度的發展。正如印度學者所指出的:“殖民主義一面改變前資本主義關系以適應自己的目的,一面又保存前資本主義。這正是殖民主義留給獨立后印度的有害遺產。”[5]
二、土地改革與資本主義土地關系的發展(1947—1967)
1947年從英國人手中接管政權的是印度國大黨政府。早在獨立前,國大黨人就印度的農業問題已經有過討論。19世紀末,當時的國大黨重要人物倫納德就提出解決印度農業問題的關鍵是土地關系方面的變革。他反對柴明達爾制,稱之為半封建制度,主張應將舊柴明達爾地主改造為資本主義農場主,并實行耕者有其田的政策。
他認為:“土地耕種者和所有者的分離是國家的大敵,但讓一個死氣沉沉的小農階層廣泛存在于印度農業中也同樣是毫無希望的。一個具有較高生產力的大中小農的混合體對國家的穩定和進步是必要的。”[6]
進入20世紀后,國大黨日益重視爭取農民大眾加入民族解放運動,對農村和農民問題的討論更加廣泛和深入。對獨立后印度的發展道路的思考與討論,形成了分別以甘地和尼赫魯為代表的兩種不同意見。兩種意見相互妥協,并在獨立到來前達成如下共識。
1.工業化,無論其多么激進,都不能吸納廣大農村失業者和就業不足者,他們不得不留在農村。資本主義式的耕種也不可能吸收這些勞動力,甚至相反,它可能導致更多的農民失業。
2.農產品必須增長以產生足夠的剩余來供應城市的需要。小生產者無法承擔這一任務,只有資本主義農場才能完成這一任務。
3.在一個像印度這樣人口過剩的國家不能允許資本主義農場主剝奪農民的土地,因為一個龐大的失業的無產階級將會給印度社會和政治帶來極大的危險。[7]
也就是說,國大黨人相信只有資本主義才能解決印度的經濟發展問題,但印度不能走西方那種工業化和消滅小農的道路,印度應該有適合自己國情的資本主義發展道路。在此認識的基礎上,國大黨制定了土地改革的方針。
國大黨的土改方針最初表述在1935年通過的一份決議中。該決議宣稱:“改善鄉村生活的基本方法之一,即采取一種耕者有其田的農民所有權的土地制度,在沒有柴明達爾或塔盧克達爾的干預下,農民直接向政府交納稅收。”[8]在此前后的十余年間國大黨先后提出了多項土改的具體方案:1931年提出實行“公平地租”和調整租佃關系;1936年提出興辦農業合作社;1940年提出廢除“中間人”制度;1945年提出規定土地占有最高限額。
國大黨政府上臺后不久,就將土改提上了議事日程。1948年,在計劃委員會下設立了土改工作委員會。當時的計劃委員會主席是尼赫魯,他同時擔任印度的總理。他委托土改委員會準備一份土改計劃,在這份計劃的基礎上起草一個土改法令。1949年,該法令在各邦立法會議中獲得通過。1951年,以廢除柴明達爾制為主要內容的第一號土改法令正式頒布。
國大黨決心廢除柴明達爾中間人地主,有國內的因素,也有國際的因素;有經濟上的考慮,也有政治上的考量。20世紀四五十年代時,印度成了“饑荒的大陸”,1943年孟加拉大饑荒,數百萬人活活餓死。印巴分治后,由于32%的水澆地劃歸巴基斯坦一方,印度水澆地占耕地的比例從分治前的21.6%減少到分治后的17.6%,獨立后的印度因而面臨嚴重的糧食短缺,谷物價格上揚,竟高達戰前的421%。[9]以尼赫魯為首的大部分國大黨領導人都希望印度盡快地富強,擺脫貧困。他們也都認識到,解決印度農業問題的關鍵是土地問題,廢除柴明達爾制、實現耕者有其田是印度農業現代化的必經之路。而用國家官員來取代中間人收取地稅,既能增加國庫收入,又有利于擴大和加強官僚體制,加速現代國家的建設步伐。印度政府發愁的不是人手不夠,而是大批受過教育的年輕人需要安置。英國人為統治需要,沒敢舍棄柴明達爾這塊“雞肋”,國大黨政府廢除柴明達爾則能增強自己統治的合法性,因為柴明達爾長期以來一直充當英國人的統治工具,已在印度民眾中信譽掃地。而當時,亞洲一些主要國家和地區的土地改革正搞得如火如荼,一向以進步自居的國大黨領導人自然不能落后。
廢除中間人的過程是相當平穩的,但這并不說明柴明達爾沒有進行抗議,或柴明達爾的力量不夠強大。當時印度有200多萬柴明達爾,作為歷史上有地、有錢、有勢的階級,其力量和影響力自然非同小可。事實上,各地的柴明達爾曾召開大會,依據憲法第31條保障公民私有財產的規定,上訴高等法院,控告政府廢除柴明達爾的法令違背憲法宗旨。法院駁回了他們的上訴。印度各地也沒有因廢除柴明達爾而發生騷亂。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由于政府的決心;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柴明達爾雖失去了一些東西,但并非變得一無所有。他們仍擁有自己的莊園土地西爾(Sir,可以出租的土地),那是他們地產的精華部分。對于他們失去的擁有收稅權的土地,政府給予了足額的賠償,到1959年印度政府宣布廢除中間人地主工作完成止,政府共賠付了67億盧比給柴明達爾。許多原柴明達爾地產,經百余年來的地產所有權的轉手和分割,產權關系已相當混亂,比如某柴明達爾的地產可能由如下部分組成:自己經營管理的西爾土地、幾個村莊的收稅權、A村的1/5收稅權、B村的1/10收稅權……乃至N村莊的1/1000收稅權。在獨立前,要收取這些村莊的租稅已力不從心,獨立后,失去政府的支持,要繼續收取租稅更是困難,政府收回收稅權,柴明達爾再也不用為此操心了,等于卸下了一塊負擔。柴明達爾們可以利用政府的賠償金,或加大對西爾土地上的投入,進行資本主義式的經營,或投資于工商業。一位西方學者在對柴明達爾的歷史作了全面深入的研究后得出結論:“總之,廢除柴明達爾后,柴明達爾的地產剩下1/10,但他們的收入增加了不止10倍。”[10]
通過廢除中間人地主,印度政府得到1400萬英畝[11]的土地,2000萬農戶從中受益。但是廢除中間人地主并不等于在印度廢除地主制。印度政府認為應該允許土地的轉租,這有利于土地朝真正的務農戶轉移。土地出租既然合法,地主坐收地租不勞而獲也就合法。印度的耕地面積是4億多英畝,據1955年印度政府組織的第八次全國調查的數字,其中占總數75%的農戶,僅占有17%的土地;而12.5%的農戶卻擁有66.5%的土地。[12]耕者無其田、有田者坐收地租的現象在印度仍十分普遍。這同印度政府耕者有其田的土改初衷是矛盾的。為此,印度政府試圖通過租佃改革和實行土地擁有最高限額法加以解決。但這些政策實施的效果非常不理想。
租佃改革的內容主要有:規定地租額不得超過收成的20%—25%;保障佃戶的租佃權。這項改革的結果是使地主們紛紛收回土地,聲稱由自己雇工經營,這是印度法律允許的,因而發生了大規模奪佃的現象。所以,實施土地擁有最高限額法律是十分必要的,但這項措施沒能在大部分地區得到嚴格的實行。
租佃改革和土地擁有最高限額法實施受阻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第一,這兩項改革涉及整個印度地主階級的利益,他們的人數比柴明達爾大得多,因而改革的阻力十分強大。第二,這兩項改革操作難度大,涉及租佃契約、土地登記等,許多佃農依據的是口頭契約,這種口頭約定不足以保護他們不被地主奪佃;地權記錄不夠完善,地主究竟占有多少土地難以查明,擁有的土地究竟多少屬超額的難以認定。第三,最熟悉情況的是當地農民,可是由于種姓制度的制約,印度的貧苦農民無法打破種姓間的界限,在共同的階級利益的基礎上,同地主展開斗爭;相反,一些地主與村莊中一些農民結成恩庇關系,地主利用這種關系來逃避土改。例如,在西孟加拉邦,明明是耕種地主土地的佃農,登記時卻說耕種的地是自己的,或說是替地主打工的,寧愿放棄自己的權利,幫助地主逃避租佃改革法和最高土地限額法,造成西孟加拉邦登記在冊的佃戶數量還不及實際佃戶數的一個零頭。佃戶們說:“我們沒有登記,我們不干這種缺德事。我們為什么要從土地所有者手里奪走他們的土地呢?如果我們現在干這種沒良心的事的話,今后我們需要救助的時候再去找誰呢?”[13]缺乏階級覺悟的農民無法組織起來,缺乏組織的農民形不成足夠的壓力,推動土改的進行。第四,政府內部對這兩項改革的看法不一。有些人根本否認印度還有大量的超限額土地;有些人信奉土地的規模效益,地塊越大越有利印度農業的發展,對大量無地農民的存在及他們的痛苦視而不見;有些人懷疑將土地分給無地農民究竟能幫他們多大的忙,而得到一小塊土地后的農民很快又由于各種原因將土地出賣的現象確實是存在的。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印度政府的掌權者中有許多來自地主階層,他們自己或家里就擁有大量的超限額土地。據1971年一項對352名國大黨的中央和邦一級的領導人的調查表明,47.7%的人家庭收入來自土地。因此,有人指出:“事實上,構成今日印度政治最大的集團不是律師,也不是工商業資產階級,而是地主。”[14]期待這些人去制定并嚴格實行土改法令,豈不是與虎謀皮?印度政府對土改的漫不經心從下面一個事實反映出來:日本土改曾動員40萬工作人員下鄉,以收購和轉手200萬公頃土地,并重寫400萬件租契。中國臺灣土改動用了大約3.3萬名工作人員。菲律賓和伊朗曾動用軍隊以推進土改。但是在1960年初,全印度只有大約6 000名工作人員經辦土改事務。[15]一份有關70年代比哈爾邦土地占有情況的報道反映了印度土地集中的情況,在該邦某一縣,有相當多的地主占地在1 000英畝以上,有一個地主占地5 000英畝,另一個地主占地甚至達10 000英畝。[16]而此時,印度占地不到1英畝的農戶有3 600萬戶,占印度農戶總數的51%。印度土改因而招致許多批評。
盡管如此,如果認為經過幾十年的土改后印度土地占有情況同獨立之初沒什么兩樣,那也是錯誤的。土地改革改變了印度社會中原有的土地流動模式。土改前,印度土地集中的現象已十分嚴重,土地買賣盛行。由于天災人禍、婚喪嫁娶、償還高利貸等的緣故,勢單力薄的小農只好出賣土地,買地者多為地主、商人、放高利貸者,土地因而呈現一種由下往上轉移的態勢。印度的土地改革沒能扭轉這種態勢,但土地改革畢竟產生出一種濃厚的政治氣氛,使大土地所有者們認識到時代已經變了,占有大量的土地不再是一種有利而穩定的投資,而是有相當的風險。他們私下積極地賣地,以減輕土地改革的影響,其中的一些人帶著自己的資產移往城市從事工商業。這樣,原來的單向土地流動模式變成了雙向流動模式,小農、邊際農繼續出賣土地,大地主們也出賣土地。土地從兩頭向中間匯聚,農村中的中上等農戶成為土地改革的最大受益者。通過廢除中間人地主,印度政府得到1 400萬英畝的土地,2 000萬農戶也得到了土地,其中主要是中上等農戶。破產的小農、邊際農的土地也大多到了他們手中。下表將1970/1971年度所做的第26次全國調查與1960/1961年度所做的第17次調查進行比較,得出下列兩組數字,很好地反映了這種土地雙向流動態勢:

(資料來源:E.J.霍布斯鮑姆等主編:《歷史上的農民》,第186頁)
上表顯示,在1960/1961—1970/1971十年間占地15英畝以上的大土地所有者的戶數和土地數都在減少;無地農戶的數量在激增;而占地1—15英畝的小農和中農的戶數和土地數呈增加趨勢。
印度土改還促進了農村雇傭勞動關系的發展。在土改中,印度各地普遍出現地主以“收回土地自耕”為由驅逐佃農的現象。當時的海德拉巴邦政府承認,在1952—1954年有一半以上的佃農喪失了全部租地的59%。在泰米爾納德邦佃農也喪失了同樣多的租地。在北方邦,地主為了把大部分土地作為保留地,偽造土地證書的數目竟高達幾千萬份。在西孟加拉,喪失土地的佃農達到十萬人。[17]實際上,地主們在驅逐佃農后,要么自己無力耕種土地,要么不愿耕種土地,他們雇傭無地農民耕種,或者采取分成制方式經營。失去土地的原佃戶們,變成了無地勞動力,又由于無法在城市工業部門中找到就業機會,只好留在農村,成為以出賣勞動力為生的農業雇傭工人。在土改進行的1950年代和1960年代,農業工人增長的速度遠遠超過人口增長速度,1951—1961年總人口增長21.5%,農業工人則增長34%。“全國農業工人數,1951年估計有2 000萬,1971年人口普查時增至4 780萬。”[18]在農業工人中,有地的戶數的比重在逐年減少,無地的戶數卻越來越多。據印度官方的統計,在1950—1951年度,有少量土地的農業工人的百分比約為50%,1963—1964年度下降為39%。佃戶數目的減少,無地農業工人戶數的增加,在印度資本主義生產關系較為發達的地區表現得尤為突出。比如在旁遮普邦,無地農業工人的戶數從1950年占農戶總數的9.3%上升到1966年的29.4%。佃戶戶數所占的比重卻從1950年的9.7%下降到1966年的2.4%。[19]正如列寧所說:“自由雇傭勞動的使用是農業資本主義的主要表現。”[20]印度農業工人的增加、農業工人中無地戶數的增加,反映了獨立后印度資本主義農業發展的趨勢。
總之,土改后,原有的地主們由于占有土地規模的變小,不得不采取現代經營方式以維持家庭收入;富裕農戶增強了經營土地的積極性;農村無產者大軍人數在增加,為城鄉經濟發展提供了勞動力。一句話,土地改革促進了印度農村資本主義因素的發展。
三、綠色革命與農村資產階級的崛起(1967—1989)
土地改革促進了印度資本主義土地關系的發展,為印度農業資本主義發展提供了必要的條件。但僅有土地改革還不足以保證農業資本主義的充分發展。農業資本主義同工業資本主義一樣具有高投資、高土地生產力、高市場取向的特征。這些既是資本主義生產的特征,也是資本主義發展的條件。始于60年代中期的綠色革命為印度農業發展提供了這些條件。
在印度的學術界和政治圈里,對印度的農業應如何發展始終存在兩種不同的意見。一種意見強調制度性變革對農業發展的重要性,認為制約印度農業發展的最關鍵因素是印度農村中的封建和半封建生產關系,只有將廣大農民從這種落后的生產關系中解放出來,實現耕者有其田,發揮他們的勞動積極性,才能提高印度的農業生產力,解決印度農村的貧困問題。另一種意見強調科學技術在農業發展過程中的作用,認為土地改革雖然重要,但土地不是分得越碎越平均就越好,更重要的是加大對土地的投入,尤其是資本和技術的投入。前一種意見多為社會主義傾向較強的學者和政治家們所鼓吹,后一種意見在相當長一段時間里被指斥為右翼保守。兩種意見的爭鋒不僅發生在印度,也發生在其他的發展中國家。
在印度獨立后的近20年時間里,前一種意見在以尼赫魯為首的國大黨和印度政府高層領導中占了上風。尼赫魯在青年時代就接受了費邊社會主義,他曾說過:“我相信,解決世界問題和印度問題的唯一途徑是社會主義,除此之外,我看不出有任何辦法可以消除印度人民的貧困、大量失業、墮落和屈辱。”[21]對20世紀印度政治和發展道路產生重大影響的另一位重要人物圣雄甘地也鼓吹社會主義發展道路,反對西方式的工業化和現代化。甘地的社會主義和尼赫魯的社會主義雖然存在某種差異,但他們之間的共同點是主要的,即他們都對資本主義抱批判態度,都主張發展不能以犧牲農村、犧牲農民的利益為代價,都反對蘇式的暴力革命。這種印度式的社會主義被尼赫魯稱為“第三條發展道路”,以區別于西方的資本主義道路和蘇聯的社會主義道路。“建立社會主義類型的社會”寫進了國大黨1955年第60屆年會決議,寫進了印度憲法,體現在獨立后最初十余年國大黨政府的內外政策上。
進入60年代后,尼赫魯的“社會主義道路”受到了越來越嚴峻的挑戰。挑戰來自兩個方面:國內和國外。國內的挑戰來自日益嚴重的糧食短缺。印度在第一個五年計劃期間有效地提高了國內的糧食產量,從而降低了糧食進口。但在第二個五年計劃期間,糧食生產出現下滑的局面,為了解決糧食危機,印度按480號公法從美國大量進口糧食。根據480號公法,美國作為援助國,對印度的內政外交加強了干預力度。1958年,福特基金會召集一批美國專家,研究印度的農業糧食生產,為印度提高糧食產量、渡過難關獻計獻策,制定規劃。1959年,該專家組提交一份題為《印度的糧食危機及其解決步驟》的報告,報告稱“增加糧食產量是今后七年印度政府的主要工作,如果不能扭轉目前的下滑勢頭,到1965/1966年度,印度的糧食短缺將達2 600萬噸。”報告提出的解決方法是集中物力財力,加大對生產條件好的地區和增產潛力大的作物的投入,以盡快地提高糧食產量,解決危機。[22]面對國內的糧食危機及來自美國的壓力,印度政府只能接受建議。1960/1961年度印度政府先是選擇三個縣為試點,隨后又擴大到每邦一個縣。這就是以后所說的農業精耕縣計劃。1964年,農業精耕縣計劃覆蓋面進一步擴大,有114個縣的1 084個鄉被納入這個計劃。這是第一階段,在此階段,印度政府對該計劃的成效還是抱謹慎態度,邁出的步子并不大。一方面是實驗地區糧食增長的效果還沒充分顯現出來;另一方面,要全面鋪開,印度政府在人力、物力、財力方面都感力不從心;而更主要的原因是以尼赫魯為首的印度國大黨政府仍信守其“社會主義道路”,將該計劃視作一種權宜之計,不愿傾其全力。在第三個五年計劃(1961—1966)期間,政府在農業方面的開支,主要還是集中在社區發展計劃和農業合作社等方面。[23]
1960年代中期,印度所面臨的國內國際形勢發生一系列變化,1964年尼赫魯去世;1965—1966年第二次印巴戰爭;1966年印度糧荒嚴重,當年不得不從美國進口糧食1 000萬噸。美國進一步施加壓力,說如果印度在農業方面不采取更有效的辦法的話,美國將采取戰爭時期救活不救死的原則,將印度視為不可救藥的國家,放棄對印度的援助。[24]回應美國的批評,在1966/1967年度,印度政府將農業精耕縣計劃的覆蓋面擴大到3780萬英畝,幾乎占全國耕地的10%。
另外,政府明顯地加強了政策扶持力度,主要措施有:提高和穩定農產品價格,政府設置農產品最低收購價格,由公營糧食公司保證在收獲季節不低于最低價格收購農戶手中的糧食;對各種農業投入和農產品進行財政補貼,政府每年耗費巨額資金對化肥、種子、農藥、農用水電以及其他農業生產資料進行補貼,對糧食收購價格和銷售價格之間出現的差額也進行補貼;擴大農村信貸以支持農戶購買農用物資;大規模利用外援進行農業投資;增加政府財政中的農業開支。這些政策同尼赫魯時期印度政府的政策具有明顯不同的價值取向。尼赫魯強調發展工業,尤其是重工業的發展,將資金大量地投在重工業上;新政策則強調農業的發展。尼赫魯時代追求農產品的低價格,以支持印度的工業化;新政策則保護農產品的價格,以鼓勵農業的發展。尼赫魯時期注重農村基層組織建設和合作社建設;新政策則將錢花在改善農業生產的條件上。尼赫魯所做的更多是宣傳鼓動工作;新政策則“不滿足于高喊口號,而要面對問題采取講究實效的方針”。這些新政策由于在許多方面不同于尼赫魯時代的發展戰略,因而被稱為“農業發展新戰略”。又由于土地改革一般被認為具有較多的紅色色彩,這種偏重于技術,以技術引進、加大投資來解決農業發展問題的做法,就被稱為“綠色革命”,印度政府希望以“綠色革命”來取代“紅色革命”。
“農業新戰略”產生了積極的成果。在1967—1972年的5年間,盡管有兩年是大旱之年,糧食年均總產量達到1億噸,而1960—1965年間年均僅8 300萬噸。產量的增加使農民們有更多的余糧出售,60年代初期,印度政府收購的糧食只占當年糧食總產量的0.5%,70年代中期以后,印度政府收購的糧食已占當年糧食產量的9%—10%。從1978年起,印度不僅停止進口糧食,而且有六七十萬噸糧食可供出口。從此,印度基本解決了糧食自給。
“農業新戰略”不僅解決了印度糧食短缺問題,更重要的是促進了印度農業資本主義因素的進一步發展。綠色革命導致自耕趨勢加強,地主富農們紛紛撤佃自耕。據有關統計,截至1982年,在農業較發達的旁遮普邦,81%的土地屬于自耕,而1954年時只占60%。租佃制和分成制仍在實行,但實質內容發生了變化。綠色革命前,往往是地主們出租土地給貧苦農民,收取地租。綠色革命中,許多情況下則是貧苦農民不得不將手中一小塊土地租給種糧大戶們。綠色革命中,土地上的投資大大提高,買化肥、農藥、良種,配置機灌設備都需要錢。小農和邊際農的一小塊地要配置一套機灌設備不僅不經濟,而且,由于這一小塊地往往像一塊“飛地”,被包圍在其他人的地塊中,要將主干渠水引來灌溉,或開拓機耕路,在實際上都是不可行的。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只好將土地出租給相鄰的種糧大戶了。據芭拉對1985/1986年安得拉邦4個區5個村莊的實地調查,種田大戶耕種的地中,租進的土地比自有的土地比重大,前者為平均9.61英畝,后者僅為5.95英畝。大戶們還采取分成的辦法,小農、邊際農們投入勞力,大農們投資,產品分成。這樣,就促使土地的使用權進一步向種糧大戶轉移。旁遮普邦1980/1981年農業普查和1970/1971年普查數據比較顯示,占地不足2公頃的農戶數目快速下降,占地4公頃以上的農戶數目在上升。這種土地集中使用的趨勢,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由于土地碎片化帶來的生產率低下的問題。因而在綠色革命條件下,自耕、佃耕、實物分成,無論哪種方式,從效率角度上講,都使得資源配置更為合理,對土地的投入增加了,土地的所有者和耕種者更關心產岀的利潤和效率,更關注市場變化;同時,更多地使用雇傭勞動力。在1961年時旁遮普邦雇傭勞動力在全部勞動力中僅占17.3%,1971年升到32.1%,1981年達到38.2%。[25]雇傭勞動力的使用和取代家庭勞動力也是資本主義生產的一個重要特征,使用家庭勞動力可以不計成本,而使用雇傭勞動力必須計算成本因素。
農業中資本主義經營方式發展的結果,使一個新的社會階層崛起。他們中既有原來的地主,也有新富裕起來的農民,他們的共同特征是采用資本主義經營方式。有些學者稱他們為“正在形成的農業資本家”。丹尼爾·索納是一位長期研究印度農民問題的知名學者,在70年代他就敏銳地捕捉到這一變化:“在60年代以前,在印度平原上,僅有一點點真正的資本主義農業,在旁遮普和北方邦西部、古吉拉特邦中部、科因巴托爾地區和安得拉邦的沿海地帶,現在,它傳播到全印度,有些地方強些,有些地方弱些。農業資本家——資本主義農場主似乎成了印度農村中增長最快的社會群體;他們已成為社會上最強有力的因素。這對印度具有極為深遠的意義,不僅僅在經濟領域,而且對整個社會結構和未來的政治格局。”[26]巴丹是一位印度經濟學家,他用數字對這一階層作了說明。“他們是擁有較多土地的農戶,耕作的土地在4公頃以上,占農村人口19%,占有可耕地的60%,谷物收成的53%(1975年數字)。如果再考慮到土地質量、牲畜、住房和其他財產占有情況,他們在農村中的優勢就更加明顯。1971年時,擁有2萬盧比的農戶占20%,他們占有印度所有農村財產的63%。”[27]庫蘇姆·奈爾是我國印度問題研究專家很熟悉的一位學者,她用生動的語言為我們描繪了一位名叫“莫欣德爾”的旁遮普新富農的形象。“莫欣德爾年輕漂亮,穿著一身專門定做的衣服——藍色便褲,開領花格襯衫,外套著花呢外衣,還穿著襪子和擦得锃亮的皮鞋。他受過高等教育,獲得過經濟學碩士學位,曾在美國進修過農業,講一口流利的英語。歸他名下的土地不過24英畝,但他經營的土地卻有95英畝,因為他4兄弟不分家,由他獨自經營這個大家庭農場。這4家一體的農場有兩臺35馬力的拖拉機和一臺聯合收割機,還有其他全套的附屬機械,如條播機、玉米播種機、耙地機、耕作機等,還自備有灌溉用的管井。花在設備和管井上的全部投資約15萬盧比。他親自參加勞動,開拖拉機和聯合收割機,其他工作則雇別人干,平均每天要雇10來個人,農忙時節更多些。4個兄弟中,一個弟弟在美國當工程師、一個在城中經商、一個協助他經營農場。”[28]盡管其他印度農場主還不像“莫欣德爾”這般現代化,但具有“莫欣德爾”精神和氣質的農業企業家的崛起卻是不爭的事實。
值得注意的是,隨著新富農階層在經濟上的崛起,他們日益顯露出政治雄心。“兩個不同種姓的富農可能相互之間不會接受對方的食物,但卻會走到一起為爭取更高的農產品價格和更低的農業稅收而斗爭。他們利用種姓組織為工具,通過選舉政治為自己謀求政治上的支配權。富農們盡管還沒有全國性的階級組織,他們在地理上仍處在分散狀態下,但已開始尋求其在經濟上和文化上的霸權地位。”[29]
1977年印度大選被認為是印度新富農階層政治力量的第一次展示。在這次大選中,國大黨第一次敗北下臺。人民黨政府上臺,查蘭·辛格在該屆政府擔任了短暫的總理職務。查蘭·辛格被認為是新富農階層的代表人物,他在自己的著作和演講中,總是不遺余力地為新富農們的利益鼓與呼,總是大力攻擊“代表城市利益的院外集團”以及“寄生的知識分子階層”。
有些印度學者因而認為構成今日印度統治集團的主要是三個社會階層,即城市工商業資產階級、農村新富農階層和吃公家飯的各級官員。這三個階層相互間存在矛盾,官員們竭力維護自己的特權,通過制定政策為自己謀求利益;城市工商業資產階級和農村資產階級則要干預和影響政治,讓政府制定和通過對自己有利的政策。三者之間的矛盾與沖突對印度的現代化進程產生了某些不利的影響。一位印度學者指出:“俾斯麥時期的德國工業與農業之間政治交易,形成鋼麥聯盟,這種婚姻的嫁妝花費相當高,印度進行的是三者間的婚姻,因而更復雜,代價也更高。”[30]
“農業新戰略”在解決印度糧食短缺,發展農業等方面的作用是巨大的;但同時它也給印度農村發展帶來新問題。首先,不是所有農作物都能獲得增產,增產主要依靠引進的高產優良種子,墨西哥的小麥種子和菲律賓的水稻種子,其他作物沒有增產,有的甚至減產。其次,“新戰略”并沒有在印度所有地區取得成效,僅僅在旁遮普邦、哈里亞納邦、北方邦部分地區以及安得拉邦沿海地區增產幅度較大,這些地區只占印度一小部分,而且原本就是自然條件較好的地區,經過“綠色革命”,這些地區同其他地區的經濟差距進一步拉大了。此外,不是所有農戶都從“新戰略”中受益。只有實力較雄厚的農戶才有可能從銀行得到優惠貸款;只有擁有一定規模土地的農戶,才買得起拖拉機、化肥、農藥,打得起機井,并且能產生效益;只有有文化、懂經營、有企業家精神、有膽有識的農戶才能抓住機遇。這些人充分享受“新戰略”帶來的好處,各種補貼、低息貸款、新技術帶來的好處都落在了他們的頭上,他們獲得很高的收入,卻交極低的稅。而那些無地的雇工或少地的農戶,不僅得不到以上好處,反而面臨糧價上漲、就業機會減少、被地主奪佃的威脅(地主們發現在“新戰略”下經營農業有利,紛紛從佃戶手中收回土地)。總之,社會分化加大了,一些人不僅擁有土地,還在鄉鎮有自己的企業,家里有人在政府任職,子女在大學甚至海外求學;大部分人卻一無所有,上無片瓦、下無寸土,晚上餓著肚子上床。
獨立后出生成長的年輕一代不同于他們的父輩,他們不甘于現狀,奮起反抗。地主購買槍支彈藥,組織地方武裝,串通警察,對反抗的農民進行殘酷的迫害。由于無地農民多為賤民,農民與地主之間的沖突也就表現為中高級種姓對賤民的迫害。據印度報紙報道,1955—1976年期間,印度發生22 470件迫害賤民事件,而1977—1981年期間,這類事件竟達64 511起,后5年是前20年總和的近三倍。[31]而且,地主迫害無地農民的事件往往比過去更加殘酷。其中,1977年6月27日,比哈爾邦50名地主武裝荷槍實彈闖入貝爾奇村,槍殺了11名無地農民,震動了整個印度。70年代末、80年代初,印度農村普遍動亂,人們談論的不是“綠色革命”取代“紅色革命”,而是“紅色革命”即將降臨印度的前景。
四、綜合農村發展計劃(1980)
伴隨著“綠色革命”出現的農村騷亂迫使印度政府不得不對農村政策進行反思并做出修正。“綠色革命”實際上是政府通過政策扶持讓一些地區中的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來帶動整個印度的經濟發展,解決印度嚴重的糧食短缺問題。這種發展策略受到一種當時頗為時興被稱為“涓滴”理論的支持,該理論認為經濟增長總是不平衡的,增長帶來的好處也不可能平均地同時落在每個人頭上,但只要經濟保持不斷增長,經濟增長帶來的好處總會或遲或早地為社會底層的貧困人口所分享,如同一個裝滿沙的漏斗,只要不斷地由上面注入水,這水遲早會滲入底部。但70年代末的印度農村形勢使人不得不對這種理論產生懷疑,所謂的“綠色革命”是否能夠產生足夠大的源源不斷的“增長之流”;即使“涓滴”理論成立,這種好處什么時候才能滴漏到貧困的底層,時間是個極為重要的因素,窮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更為重要的是,人們有足夠理由懷疑“涓滴”理論是否成立,因為人們在現實生活中看到的是好處越來越往社會上層匯聚,是“上吸”,而不是“涓滴”。
形勢比人強,學者們可以耐心地為“涓滴”還是“上吸”爭論不休,印度政府卻像坐在火山口上。1977年,執政30年之久的國大黨在全國大選中敗北,讓位于以人民黨為主的聯合政府。僅過三年,聯合政府就被迫下臺,以英·甘地為首的國大黨以“消滅貧困”和“建立一個能辦事的政府”為競選口號,戰勝了對手,重新上臺。在這種背景下,國大黨政府不得不采取一些新政策,其中,綜合農村發展計劃是最重要的一項政策。所謂綜合,指將農村發展問題看作不僅僅是農業一個部門的事情,而是涉及各個部門的方方面面的問題,必須集中各方面的力量來解決這一問題;所謂綜合,指不僅要持續支持先進地區、灌溉地區的農業發展,還應該花大力氣改善那些干旱地區、山區的耕作條件,提高那里的糧食產量,改善那里的生存條件;所謂綜合,指不僅要關注經濟增長,而且要注意社會公平,不能等待“涓滴”的自然過程,而是要在政府的主導下為消滅貧困采取直接的手段;所謂綜合,指發揮社會各方面的力量參與扶貧濟困工程,不僅要有政府行政官員參與,要有各行各業的專家們參與,還要有廣大民眾自下而上的參與。以上精神體現在政府“六五”計劃(1980—1985)中,“應當結束過去那種由不同部門機構制訂實施不同農村計劃的做法,代之以一個統一的在全國實施的計劃”[32]。
從1980年以來,印度政府制定的與綜合農村發展計劃相關的政策令人眼花繚亂,僅據《印度經濟》一書介紹的就有如下幾種:1980年10月,將原來的以工代賑計劃調整并更名為全國農村就業計劃;1983年8月15日起實施農村無地勞動者就業保證計劃;1989年4月28日,拉吉夫·甘地總理宣布開展以其外祖父名字命名的賈瓦哈拉爾就業計劃;加上1980年以前印度政府已實行的一些就業計劃,如始于1979年的農村青年職業培訓計劃,印度政府可以說在制訂計劃上做了大量的工作。這些計劃一致認為印度農村中最嚴重的問題是一部分人的絕對貧困化狀態,他們沒有土地,找不到活干,為這些人提供就業機會成為扶貧計劃的核心。從內容上看,這些計劃制訂得十分周全,如農村青年職業培訓計劃規定,從全國每個鄉年收入不到3 500盧比的家庭中挑選40名農村青年接受職業培訓,挑選時,表列種姓和表列部落家庭的青年有優先權,婦女必須占1/3。根據這一計劃,從全國5 000個鄉中挑選出20萬名青年接受培訓。再比如農村無地勞動者就業計劃規定,全國每個無地農戶在一年里至少有一名成員獲得100天的就業保障,由中央政府出資,邦和地方政府制訂計劃,政府以支付糧食或現金的方式,雇傭無地失業農民從事一些農田基本工程建設,這些工程建成將有利整個農村經濟的發展。除就業計劃外,印度政府還制訂干旱地區計劃、沙漠地區發展計劃以及維護表列種姓、表列部落等社會上貧弱集團利益的計劃。
印度政府在中央財力不充裕的情況下,撥出大批款項來執行這些計劃,并取得一定的成果。在“六五計劃”期間(1980—1985),每個鄉得到大約350萬盧比的扶貧款,中央和邦各出50%,目標是使每個鄉中600個貧困家庭能得到救助,惠及全國貧困線下的1500萬戶家庭的7500萬人。“七五計劃”(1985—1990)期間,印度政府進一步加大了扶貧的力度,僅就全國農村雇傭計劃一項,中央和邦政府的總支出就近250億盧比,目標是為農村提供14億日/人的就業機會。[33]
綜合農村發展計劃在實施過程中也存在著大量問題。首先,在選擇幫助對象上,由于基層政權大多由地方上權勢集團控制,相當比例的本應受益的農戶沒能受益,反而那些不屬于“扶貧救困”的對象獲得了利益。其次,政府計劃規定扶貧貸款只能貸給貧困農戶,但銀行在實際操作中,首先考慮的是借貸戶的還貸能力,所以,銀行只愿將款貸給那些富裕戶,貧困戶用錢只能從富裕戶手中高息轉借,使得政府為貧困戶提供低息貸款發展生產的良好心愿落空。再次,在印度式民主政治下,扶貧計劃大多帶有濃厚的政治色彩,為了爭取選票,無論執政黨還是在野黨都熱衷于提出各種扶貧計劃,至于實施效果如何,則乏人問津。最后,中央和邦政府只能制訂總體方針并撥付款項,具體計劃應如何實施,各地情況千差萬別,一個廉潔高效的地方領導班子十分重要。印度自50年代起就力圖建立完善縣鄉村三級潘查亞特(地方自治機構)作為農村基層組織,由縣一級潘查亞特負責農村發展計劃的制訂與實施。潘查亞特由逐級選舉產生,主要由地方上的政治精英組成。而印度地方上的權力主要控制在官僚機構手中。此外,發展計劃的制訂,發展項目的選擇和運作,都離不開各類專家的參與與指導。如何將這些機構與人員整合到一塊,實施綜合農村發展計劃,仍有很長的路要走。
由于存在以上問題,綜合農村發展計劃遭到不少批評,一種意見認為,印度農村的貧困是由印度的政治經濟結構造成的,不對這一結構進行改造,僅靠扶貧計劃來解決印度的貧困問題,說好了是一種天真的幻想,說刻薄點是政治家們玩弄的把戲。[34]有些學者提出印度應建立一套社會保障體制,對社會上的老弱病殘進行救助,不應將錢全投在幫助就業計劃上。盡管有不少批評意見,大部分人認為,綜合農村發展計劃固然不是十全十美的解決印度貧困問題的靈丹妙藥,但也并非一項可有可無的政策,它是一種同時兼顧經濟增長和社會公平的努力;雖然它有種種不完善的地方,但如果暫時還找不到更好的辦法替代的話,那么這種政策就應繼續實施下去,在實施過程中促進它不斷完善。[35]
羅榮渠先生在其力作《現代化新論》中將世界各國現代化歷程劃分為內源型與外源型兩大類。它們之間的重要差別之一在于后一類型的現代化進程中政府發揮重要的作用。在內源型現代化進程中,經濟生活通過不斷擴展的市場來實現自我調整,政府的職能主要是保證經濟的自由運轉。而在外源型的現代化進程中,市場發育不成熟,在經濟生活中未形成自動運轉機制,政治權力即中央國家作為一種超經濟的組織力量,在現代化過程中發揮巨大的控制和管理作用。[36]這一論點為我們理解和評價獨立以來印度政府農村政策提供了有益的啟示。歐美現代化過程無須政府出面制定土改政策;政府也不曾動員全國的物力和財力來執行新戰略,讓一部分地區的一部分人先發展起來;政府也無須像當今的印度政府那樣對扶貧計劃投入那么多的精力。現代化產生出的多余勞動力,可以向海外殖民地輸出,還可轉化成工業部門的勞動力。今天的發展中國家卻沒有這么幸運,它們沒有海外殖民地,它們虛弱的工業部門吸納剩余勞動力極其有限。農村人口早已嚴重超出土地的負荷能力,大多卻只能留在農村中。許多學者常將印度的現代化道路與普魯士道路類比,但是,1882年時,德國的農村勞動力僅占全國勞動力總數的35%,1950年時下降到11.8%,到1967年時,只剩下4.9%;而在印度,1881年時農村勞動力占總勞動力的74.4%,1951年時不僅沒下降,反而上升到77.4%,到1971年時仍高達72%。[37]如果說普魯士道路是一條痛苦的道路的話,印度的現代化道路則更為漫長,底層人民承受更為巨大的痛苦。獨立以來印度的發展道路不能稱為普魯士道路的更重要原因在于,印度政府所制定的農村政策同普魯士政府十分不同,這種不同又是進行現代化時所處時代的差異造成的。
印度人往往自豪于他們的政府能制定出相當不錯的政策,同時又不得不承認這些政策執行得十分糟糕。盡管如此,印度人民還是有足夠的理由為獨立以來的成果感到欣慰。1950年時,印度的糧食產量不過5000萬噸,1970年第一次躍上了1億噸臺階,1990年達到1.76億噸,1994年再增加到1.91億噸,逼近2億噸大關,在1950—1994年的40余年間,年平均糧食產量增幅達2.5%,其中,1980—1994年的10余年的增幅達3.3%。扭轉了獨立前糧食生產下降的局面,而且實現了糧食自給,糧食儲備足以應付饑荒的發生。資本主義農業在發展,地主租佃關系式微。盡管農村中仍然存在階級矛盾與沖突,但大規模的農村動亂畢竟避免了。印度正緩慢地行進在農業現代化的道路上。
長期以來,學術界對獨立以來的印度政府農村政策往往批評的多,肯定的少。不徹底的土地改革,讓富者愈富、貧者愈貧的農業發展新戰略,不解決根本問題的五花八門嘩眾取寵的扶貧計劃,等等,這些話語時常出現在印度的報紙雜志上。時至今日,印度的貧困現象仍是觸目驚心的,凡是訪問過印度的人對此都會留下深刻的印象,誰也不能對此無動于衷。但對研究印度問題的學者來說,比起單純的道義批判,更值得反思的問題也許是,印度現代化的領導者們所追求的目標是什么?所選擇的又是什么道路?在印度所處的歷史環境中以及不想根本破壞既有的社會結構的前提下,他們還能有什么其他更好的作為?一部世界現代化的歷史畢竟是用人類的血和淚寫就的。這讓我們想起馬克思在其論述印度的論文中所引用的歌德的詩句:“既然痛苦是快樂的源泉,那又何必因痛苦而傷心?難道不是有無數的生靈,曾遭到帖木兒的蹂躪?”[38]
五、多樣化與市場化:城鄉經濟發展的合流
20世紀八九十年代,印度政府和人民為解決農村問題進行了多方面的努力,獲得了不少經驗與成果。大致說來,有以下幾方面:
首先,在繼續抓緊糧食生產的同時,發展農業多種經營,發展經濟回報高的水果、蔬菜及其他特殊經濟作物的種植,發展畜牧業和捕魚業。這些分別被稱作“黃色革命”(油菜籽種植)、“白色革命”(乳制品)、“藍色革命”(漁業)等,以作為“綠色革命”的補充。
其次,發展非農產業,主要是發展鄉鎮工業,農村無地者的富余勞動力和農村剩余資本在鄉鎮工業中得到較好的結合。鄉鎮工業的發展不僅有來自農業企業家們的積極推動,而且得到各級政府和各種國際組織的大力支持。由于鄉鎮工業的發展,在一些地區出現小城鎮人口的增長率高于農村人口增長率的現象。[39]
多種經營和鄉鎮工業的發展推動了印度農產品市場化的進程。無論是油菜籽、乳制品、魚,還是其他鄉鎮生產的工業品,它們不同于糧食,或者易腐、易爛、易壞,或者投入成本高,如不及時找到市場就難于維持再生產。此外,多種經營和鄉鎮工業的發展擴大了城市工業品在農村的市場,這些產業的發展,擴大了對機器設備、資金、技術和部分原料的需求。還有重要的一點,隨著多種經營和鄉村工業的發展,城市中的剩余資本也開始進入農村中的新興部門,充分利用農村的廉價勞動力、土地和原料謀取利潤。這樣,在20世紀末,我們看到印度城鄉兩部分經濟的交流與融合。它們集中體現在日益興旺的各種合作社中。比如,到1994年3月底,印度的牛奶生產合作社已發展到68 500個,加工能力提高到1 810萬升/日,其生產的鮮奶已占到全國鮮奶產量30%。這種合作社通過邦、縣、鄉三級合作組織,為養牛農戶提供良種牛、養牛技術,保證以合理價格收購產品,負責加工與銷售。通過合作社組織,農戶得到產前、產中、產后服務,印度的農業科研成果得到推廣,城鄉剩余資金有了出路,剩余勞動力增加了就業機會,政府由于參與服務改變了自己的形象。
總之,進入90年代以來,印度農業的多樣化與市場化極大地推動了城鄉經濟一體化的進程。隨著這一進程的深入和發展,城鄉資本交流日益頻繁,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統治階級中的三部分人:城鄉資產階級和官僚階層也在城鄉發展中謀得了共同的好處,從而保證印度現代化進程的順利進行。
六、結語
在對20世紀印度農業和農村發展作了一番簡略的歷史回顧后,我們可以得出如下結論性的意見。
第一,國家政權在印度農業的發展中起了主導作用。長期制約印度生產力發展的是英國殖民者強加給印度的半封建土地制度和英國工業_印度農業的殖民地經濟結構。印度獨立后,印度政府通過土地改革改造了半封建土地制度,試圖將原有的坐收地租的封建地主轉變成經營性地主。后又在綠色革命中,通過實施一系列政策來扶持農業的發展。90年代的經濟自由化政策既是對國際經濟變化的回應,也是出于城鄉經濟發展的需要,它有利于城鄉資本的交流以及加強工業與農業兩大部門的有機聯系,從而推動城鄉經濟持續發展。
第二,從印度發展進程中,似乎可以得出這么一個結論,市場因素是印度經濟發展的一個至關重要的因素。盡管同近代西方相比,政府在印度現代化進程中發揮著更為重要的作用,但政府的作用不能取代市場。英國統治印度前,支配印度經濟的是一種農業和手工業相結合的村社經濟。在這種經濟中,商品交換被限制在最低水平。英國統治印度破壞了村社經濟結構,使土地、勞動力、農產品都成為商品,但市場化程度仍然很低。這部分地是由于生產力水平低,農民們沒有多少剩余產品可賣,也沒有多余的錢去購買工業品,失業或就業不足的農民需要就業機會,但印度缺乏吸納剩余勞動力的市場。更重要的原因是前面談到的殖民地經濟結構的作用。在這種經濟結構中,地主們認為采用半封建的剝削方式對自己更為有利,拒絕采用現代經營方式,從而束縛了生產要素的自由流動,束縛了經濟的發展。印度獨立后,經過土地改革和綠色革命,土地、資金、技術等資源按市場規律進行配置,農產品的市場占有率逐步提高;尤其是進入90年代以來,印度經濟擺脫了獨立以來的半管制經濟模式的束縛,隨著農業的多樣化和鄉鎮工業的發展,市場化水平進一步提高。在市場化的條件下,城鄉之間各種資源互動大大加強,統一的市場經濟逐步走向成熟。如果以上推論成立的話,那么,我們可以說,印度經濟的發展應是從英國人破壞印度農業與手工業結合的村社經濟結構開始的,而印度經濟的進一步發展則是以獨立后尤其是綠色革命后印度農業和工業有機地按市場規律整合在一起為標志的。
第三,應該再一次強調的是,印度農村發展是極其不平衡的,在經濟發展的同時,原有的封建半封建生產關系仍然存在。還有就是經濟的發展所帶來的好處落到了一小部分人的頭上,而廣大印度人民,尤其是那些居住在農村的農民,既承受著經濟發展給他們帶來的傷害,同時又忍受著經濟不發展所造成的巨大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