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斯男爵非常不爽諾亞大半夜空手過來打擾他——當然,這是兩個不爽。
但見對方一副淡然甚至是胸有成竹的模樣,他倒也不會像個沒腦子的紈绔貴族一樣表現得囂張跋扈、尖酸刻薄。
就算他真是那樣的人,也不可能直接寫在臉上。那未免也太蠢了。
能當上貴族的,哪怕是家族的傳承也不會有真正的蠢貨。
沒點城府,怕是領地早就被別人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了。
“沒帶東西或其他人來也沒事,我親愛的兄弟。”
哈里斯剛冷漠下來的臉上又有了笑容,仿佛先前只是在和諾亞開一個小小的玩笑。
他張開雙臂,親自走出城門迎接,態度友好得像是真的只看見諾亞人來就很高興了。
諾亞倒也不客氣,上前敷衍地擁抱了對方一下就跟著進城了。
哈里斯在前面帶路,但沒走幾步就有點不甘心地回頭瞄一眼,直到城門被衛兵重新關上才確定諾亞是真的沒有帶人或礦過來。
可他現在實在有點拿不準……也無所謂了,大不了就當白招待諾亞一下。
一個人也吃不了他多少酒肉。
他的銀塔領可不像諾亞的諾蘭鎮那么窮,堂堂領主吃頓好的都得心疼十天半個月,著實有些招笑了。
幾人徑直走向領主莊園的城堡里,而這座城堡的宏偉程度比起諾亞的可好太多太多了——
花崗巖壘砌的城堡矗立在金雀花搖曳的山丘上,青銅渡鴉風向標在風中搖擺轉動。城堡外墻爬滿深褐色的地衣,九尺高的城墻在霧中泛著鐵灰色的冷光。
馬蹄形塔樓的箭孔里透出松明火光,執戟衛兵皮甲上的銅釘閃著細碎金光。穿過包鐵橡木門時,諾亞注意到門楣上懸著三柄生銹的彎刀——哈里斯男爵祖父在三十年前時繳獲的鄰國戰利品。
大廳穹頂垂下的青銅燭臺爬滿常春藤紋路,橡木餐桌上留著歷年餐刀刻痕。石砌壁爐里山毛櫸柴火噼啪作響,墻上掛毯描繪著黑熊與野豬的狩獵場景,邊緣處金線已經褪成姜黃色。
哈里斯男爵的座椅鋪著修補過的熊皮,扶手銅釘被經年累月的摩挲磨得發亮。
這一切的一切,無不讓哈里斯男爵挺直腰板,每往里面走一步臉上的驕傲就會明顯一分。
他將諾亞請到會客廳落座,又讓仆人端來了燒肉和葡萄酒——即便是在深夜,他的城堡依舊能隨時拿出酒食招待客人。
“我親愛的兄弟,你從諾蘭鎮趕來一定是累壞了,先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吧。”
哈里斯男爵挺著肥胖的肚子在餐桌前輕笑招待,眼睛里除了驕傲之外還帶著些許鄙夷。
“諾蘭鎮到銀塔領,你一個人來的話也得整整兩天時間吧?靠著那匹小馬,一路上又慢又顛簸,總是不太好受的。”
就像富人招待窮親戚一般,不管怎么樣都要假模假樣地“關心”和“問候”幾句,好體現他的優越感。
諾亞笑而不語,只是低頭吃肉——該說不說,他平時雖然也能吃上肉,但確實很少能像現在這樣光吃肉吃個痛快。
他哈里斯要裝就裝個夠,待會有的是時間給他低聲下氣。
面子值幾個錢呢?
猛炫你家肉。
“著實美味。”吃完一整盤,諾亞用餐巾優雅地點了點唇角,又極其厚顏無恥地問道:“既然哈里斯男爵如此大方,不如我再打包一點回去給我的朋友吃?”
哈里斯眼角一抽,但還是大方地擺了擺手。“當然沒問題,你想打包多少都行。”
“一百磅。”
“當然……等等,多少?”
“我說兩百磅來著。”
“不是……?”
“就三百磅肉而已,對哈里斯男爵這樣的大領主來說顯然是小問題,我就先謝過了。”
諾亞起身行禮,哈里斯倒是有點汗流浹背了。
三百磅……他對于一般的男爵來說是很富沒錯,但整整三百磅燒肉也不是能隨便送人的。
“打包,打包……”哈里斯男爵趕緊答應下來,免得諾亞越說越多。
當然,他現在也就是口頭答應一下而已。
如果今晚對方沒能給他一個滿意的結果……呵呵,燒肉?他倒是想看看一個活人能做出多少肉來。
哈里斯男爵理了下衣領,重新坐直身子,那種上位者的氣勢與威嚴又一次回到了他身上。
“我銀塔領對諾蘭鎮一向友好,我個人也是非常尊敬布蘭度先生你——我的父親和老布蘭度男爵曾經還是好友來著。”
他突然說這種套近乎的話,算是在暗示諾亞也差不多該進入正題了。
“今天你來我銀塔領,我當然是好好招待你的——吃的喝的玩的,只要你開口我全都答應你。”
“但……兄弟,你應該知道的,朋友之間講究你來我往,對嗎?”
“我已經給出了我的尊重和誠意,你看是不是該輪到你了?”
聞言,諾亞點點頭,又擦了擦嘴,才不緊不慢地回答:“當然。”
可就在哈里斯男爵滿懷期待的時候,他卻突然話鋒一轉:“據我所知,最近銀塔領不僅大量收購紅尾鐵礦,還有向其他城鎮收購棉衣、柴火、腌肉之類的戰略物資,是嗎?”
哈里斯的眼睛一下子就瞇了起來,但還是坦白承認:“是的,這事人盡皆知——上次在王子殿下的舞會上我都找了不少身份尊貴的大領主,很多人都知道的。”
“這么看來……銀塔領最近是遇到一些麻煩了?或是銀塔領要找別人的麻煩了?”
“哈哈,兄弟,這好像不在我們的討論范圍里吧?”
哈里斯男爵雙手交叉托于下頜,整個人散發出一種危險的氣息。
“聊天,我歡迎;做生意,我更是歡迎。但如果兄弟你對我的私事太感興趣……那我也只能遺憾地請你離開了。”
“沒有的事。”諾亞淡定地喝了口葡萄酒,“畢竟紅尾鐵礦是我諾蘭鎮唯一的特產,也是最大的出口商品,我還是想知道去向的。”
“如果銀塔領是為了戰爭做準備,那我不明白為什么要強調必須在三天內送達,而超過三天就不需要了。”
“三天,從諾蘭鎮到銀塔領,以我們的運輸能力根本不可能運送太多鐵礦過來——這你是知道的。”
這一連串的疑問和推理讓哈里斯男爵感到煩躁。這幾乎是在揭他的老底,無論在什么場合都顯得十分冒昧乃至冒犯。
他握著酒杯的手不自覺用力,手背上條條青筋繃起,算是把“不滿”二字寫在了臉上。
可就在他準備用嚴厲的語氣開口斥責之時,諾亞又先一步繼續說道:
“諾蘭鎮和銀塔領一向友好交流,我也是打心底里把你哈里斯當成了親兄弟。所以,如果你有什么困難盡管說,我一定竭盡所能幫忙。”
這話倒是讓哈里斯男爵大感意外了。
他的憤怒在諾亞真誠的眼神中無法發泄,漸漸地也就放松下來了——他懷疑諾亞腦子有點問題,竟然真把他當哥們兒了?
他不太信,但表面功夫還得做:“哎,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我的困難,你恐怕是愛莫能助了——我花重金請來了一大批技藝精湛的工匠,他們能在短期內為銀塔領打造大量裝備。”
“但問題在于,他們只是我向某位伯爵大人‘借來’的,數日之后就會離開,且無論我加多少錢他們都不會停留。所以,我必須在短時間內弄來大量紅尾鐵礦。”
“等他們走了,以我銀塔領固有的鍛造水平和速度,庫存里的紅尾鐵礦完全夠用,也就不需要再大量采購了。”
哈里斯男爵算是透了點底,但不多,且無關緊要。
只是他并不知道,這對于諾亞來說已經很夠用了。
諾亞看著他的“好兄弟”,慢慢地抿了一口葡萄酒。
然后,猛地把酒杯拍在桌上。
咚!動作之大不僅發出了巨響,甚至讓杯子里的酒都灑了一地。
哈里斯男爵和他的手下們都被嚇了一跳,愣愣地看著諾亞。
后者則是迅速起身,臉上帶著堅定的表情:“幫!這個忙,我一定得幫!”
“……?”這下哈里斯男爵是真懵了。不是哥們兒,就客套客套而已,你真當自己是哥們了啊?
他有點尬住了,不知道怎么接話。
另外幾人也是滿臉懵,空氣中的尷尬幾乎要凝成實質。
最后,還是哈里斯男爵硬著頭皮說道:“沒事,諾蘭鎮的運輸能力我們是知道的,實在不行就算了,大家還是兄弟……時間也不早了,我讓人帶你去休息一下吧……”
再待下去,他怕諾亞待會要跟他勾肩搭背了。
可就在他準備起身離席時,諾亞的一句話又讓他重新坐好:
“我諾蘭鎮的運輸能力不行,不代表我諾亞·布蘭度不能找人幫忙運。”
“嗯?你的意思是?”說這個哈里斯男爵可就不困了。
諾亞也直截了當地說道:“上次在王子殿下的舞會中,我恰巧結識了一位專做運輸生意的貴族先生。他的運輸車隊最近剛好路過我諾蘭鎮,而且是空車狀態,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立刻讓他把礦石拉過來——兩天——”
“不,一天內。”
話音剛落,哈里斯男爵瞬間驚喜地瞪大了雙眼:“一天?!你確定是一天?!”
“是的,他們有這個能力。”諾亞點了點頭,“那位先生說了,他可以把車廂拆分,讓一輛馬車只載一小部分,這樣就能大大縮短運輸時間。”
“兄弟,你真的沒在騙我嗎!這真的不是開玩笑嗎!”
“當然,我怎么會拿兄弟你的難處開玩笑呢?”
“這……”
哈里斯男爵的嘴角已經壓不住笑意了,整個人都顯得十分愉悅。
見狀,諾亞及時轉變表情,又擺出了一副有點欲言又止的模樣。
哈里斯生怕到嘴的紅尾鐵礦又沒了,趕忙問道:“兄弟有什么難處嗎?只管說,我一定負責!”
“就是……”諾亞低頭悶了口葡萄酒,像是鼓足了勇氣才非常不好意思地回答:“以這種方式運輸……成本當然會高很多,那邊也會要更高的價格……而諾蘭鎮的情況你是知道的……”
聞言,哈里斯男爵松了口氣:“不就是錢的問題嘛,好說,好說!之前我的人去諾蘭鎮說的是以1.2倍的價格收購,如今你能保證一天之內送達,我愿意再多出一成價格,也就是1.3倍!”
多百分之三十……這個價格已經足夠讓諾亞在心里竊喜了。
紅尾鐵礦的價值很高,但開采成本和冶煉成本也不低,除去所有成本后銷售出去的凈利潤只有30%左右。
1.3倍的售價,看起來是只多了三成,但其實利潤就是剛好翻了個倍!
這種高價產品翻倍利潤去賣,那可是一筆非常可觀的收入!
但,諾亞的胃口顯然還要更大。
他依舊是一副難為情的表情,沒有說話。
哈里斯男爵當然懂,趕緊又說:“1.3倍還是困難的話,我還能再多出一點——兄弟你就直說吧,那邊要你多少運輸費用?我要出到多少你才能平賬?”
“這個……”諾亞猶豫半天,最后艱難地伸出了兩根手指。
見狀,哈里斯男爵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再多兩成嗎……這價格實在是有點高了,兄弟。”
諾亞不說話。
哈里斯猶豫片刻,又咬咬牙說道:“看在我們是好兄弟的份上,多兩成就多兩成吧!這錢,我出!”
諾亞還是不說話。
哈里斯有點搞不清楚了。
直到,諾亞小聲開口:“不是多兩成,而是兩倍……”
“啊?”
哈里斯拍案而起,差點脫口而出罵對方是強盜、騙子。
這價格他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兄弟,你這就有點欺負人了吧?兩倍的價格,就買那么點礦石,這對我來說簡直得不償失。”
可諾亞卻是搖了搖頭,語重心長地說道:“花兩倍的價格買一點可能不值,但如果買的足夠多……如果銀塔領能在短期內打造出大量裝備,保證解決你如今的‘麻煩’……”
諾亞沒有把話說得太明白,但他和哈里斯都是心照不宣——“麻煩”,指的自然就是戰爭。
“等拿到了后續的戰利品,這點成本又算得了什么呢?如果為了節約一點成本導致失敗,先前投入的更多成本就全都浪費了,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償失。”
鄰居屯糧我屯槍的道理,是個領主都懂的。
哈里斯皺著眉思考了一會,問道:“你能給我多少?”
諾亞笑了笑,又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磅?”這個數字讓哈里斯覺得自己被侮辱了,轉念一想就知道不可能。“一千?”
可諾亞還是搖了搖頭。
“一個,諾蘭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