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水面凝結出第一片霜花時，蕭景煜的白發已垂落潭底。他撫摸著冰棺上蜿蜒的曼陀羅紋路，三百年來第一次露出笑意。棺中月見的睫毛忽而輕顫，驚碎了倒映在水面的殘缺星子。

“你醒了。“蕭景煜將掌心龍紋貼上冰棺，血珠順著紋路滲入棺縫，“他們說天子真龍血可破萬法...“

“陛下錯了。“月見睜開的雙瞳泛著冰晶藍芒，鎖骨處的曼陀羅正吞噬著龍血，“這是第三百次輪回的終點。“

冰棺突然炸裂，潭水倒卷成鏡。月見赤足踏著水波走來，身后浮動著三百幅血色畫卷——

第一世，她是巫族獻祭的圣女，他是斬下她頭顱的將軍；

第七世，她是海市鮫人，他是剜她鱗片的采珠奴；

第四十九世，她化作春茶，他是烹茶焚琴的帝王...

而這一世，他是她親手選中的劊子手。

蕭景煜的帝王冠冕墜入深潭，冕旒串珠散作三百顆鮫人淚。他顫抖著觸碰月見頸間傷痕，那是每世輪回他留下的印記：“為何獨獨這一世讓我記得？“

“因為要你親眼看著...“月見握住他撫在臉上的手按向心口，“這顆為你跳動三百次的心臟，是如何被捏碎的。“

沉舟的斷尾刃自虛空刺出，卻在觸及月見后背時化作星光。他的鮫人身軀正隨潭水蒸發，鱗片剝落處露出刻滿鎮魂咒的脊骨：“當年你求我設下這局，可沒說包括我的永世湮滅。“

月見轉身時發間銀鈴盡碎，三百縷魂魄匯成星鏈捆住沉舟：“用你鮫皇血脈鎮住歸墟海眼，方能換他七十年陽壽——這是你欠巫族的三千條命債。“

沉舟在消散前最后望向月見，斷尾處鎖魂釘叮當墜地：“你總說鮫人無情，卻不知我尾鰭初生時...“未盡之語化作泡沫，每個泡沫都映著少年時的月見在珊瑚間拾貝的笑顏。

青冥的狐火焚盡漫天星斗，日晷瞳孔首次顯出裂痕。他手中的往生燈里囚著縮小版的蕭景煜，正將月見的護心鱗按進燈芯：“師姐以為逆轉時空就能贏？你每救他一次，都在替我重鑄天道鎖鏈！“

月見忽然扯開衣襟，心口處跳動的竟是半盞殘燈。她徒手掏出燃燒的燈盞擲向潭水，火光中浮現出最初真相——

_混沌初開時，她是天道的影子，奉命抹殺偏離命軌的生靈。蕭景煜本是她劍下第一個人族，卻在垂死時吻了她染血的手腕。神格因這一吻生出情絲，從此三界有了輪回。_

青冥的祭袍在真相中焚毀，露出脊背三百道弒神鞭痕：“你為他叛出天道，卻要我代受雷霆之刑...“他的狐尾卷住月見脖頸，“如今該物歸原主了。“

蕭景煜的帝王劍刺穿青冥時，月見將最后片護心鱗嵌入他眉心。寒潭突然沸騰如熔爐，潭底升起十二根刻滿巫族咒文的青銅柱，每根都纏繞著浸血的姻緣線。

“這才是真正的永生咒。“月見足尖點著青銅柱走向虛空，“用我的神骨為釘，以你的愛意為鎖，將天道囚在此處——“

蕭景煜在劇痛中看見自己的血肉正化作鎖鏈，龍紋胎記爬上青銅柱刻出新咒。當月見完全消散時，寒潭凝結成巨大的冰琥珀，將他封在月見最后站立的位置。

青冥的殘魂在冰面游蕩，日晷瞳孔映出可怖未來——

每過百年，冰琥珀會孕育出新的月見與蕭景煜，重復相遇相殺的輪回。而他的狐火永遠無法觸及潭底，只能看著自己成為詛咒的一部分。

三百年后，背著書箱的少年在寒潭邊拾到枚銀鈴。當他好奇搖響時，潭水映出個戴鎏金步搖的少女倒影。皇宮深處，年輕的帝王突然捂住心口，那里盛開著曼陀羅形狀的傷疤。

欽天監最隱秘的星室中，璇璣留下的預言在月光下顯現：

「情絲為繭，執念化蛹，永生是最鋒利的刃，將你我刻成咒文最后一筆」

潭底冰棺深處，兩縷糾纏的魂魄正在編織新的輪回。銀鈴在少年掌心化為齏粉，隨風散作漫天星塵，落在史書未載的殘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