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還是有些涼的，尤其是夜晚。不過她穿了外衫，不怕涼。屋里的談話聲漸漸小了，傳來了一陣陣的咳嗽聲，接著是什么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

“老頭！”

鐘有終一個著急，推開了門。只見李武扶著老頭坐到凳子上，給他倒了一杯茶水。

“丫頭?！?

“老頭，你怎么樣？”

鐘有終急忙走上前，仔細的觀察老頭，看他身上有沒有傷口。

“李武，你先出去吧。我想單獨和丫頭聊聊。”

“好?！崩钗渫肆顺鋈?，貼心的關上門。屋子里只剩下老頭和鐘有終。

“丫頭?！?

“我去山下請大夫。”

老頭想說什么，卻被鐘有終打斷了。知曉自家孩子是什么脾氣，老頭拉過鐘有終，讓她坐下。

“丫頭，老頭子我自知時日無多。所以想跟你講幾句話?！?

“不要胡說，老頭子的命還長?！?

“丫頭。老頭我的全名是鐘道。一生教出了許多徒弟，李武便是我的徒弟之一。年輕的時候，我本著嚴師出高徒的想法。害了一個孩子，他的家境不好，人又貪玩，我總想著對他嚴厲一點。只是希望他能有個活路。我曾多次跟人提及，那孩子很聰明。就是貪玩了一點?！?

“不知怎的，這話到了那孩子耳朵里，變成了我嫌棄他貪玩。那孩子因此跟我生了氣，他給別人講‘先生討厭我’。自此再也沒來上過我的課。我曾想去找那孩子，跟那孩子講清楚。可惜那孩子一家都搬走了，去了何地我也不清楚。聽說是死在了戰亂里?！?

“悔啊，老頭子我悔啊。我那個時候又倔，總是覺得自己是對的。從來不聽別人的意見，一意孤行。自那個孩子后，我改變了自己的教學方式。只是這個孩子一直是我心里的刺。”

“丫頭。我年輕時太過孤傲，看不起別人。被小人下了毒，時日無多了。找不到那孩子的我，總想著一了百了，就這樣死去算了。可是我遇到了你。”

“老師的本性讓我放不下你，你一個孤零零的娃娃要怎么活。這世道我見過的。有些地方已經開始打仗了，亂的無法想象。你一個孤零零的娃娃怎么活。”

“所以，我收養了你。我想將我的畢生所學教給你，千算萬算沒算到我的身體扛不住了。丫頭，很抱歉不能一直陪著你。世界上還有許多我未曾知道的知識，我想拜托你?！?

“一年后，下山。去世界上看看，多拜師，學些技術。將旅途里的趣事記到紙上，有空燒給我看?！?

“我不要，我要陪著你。就在這里，我哪里也不去?！?

一直沉默的鐘有終突然站了起來，大聲的喊。

“鐘丫頭，聽我的話?！?

“我不要我不要。老頭，你不管我了嗎？”

一向情緒穩定的鐘有終突然哭了，眼淚啪嗒啪嗒的掉，眼睛卻盯著老頭。

“鐘有終！這是我交給你的任務！如果你不聽，不完成，就當沒有我這個師父！”

這是老頭第一次沖她發脾氣，鐘有終愣在了原地。

半晌，她低下了頭。

“我知道了，師父。”

“天不早了，你去休息。明天早早起來，跟李武學習武功。”

“是?！?

鐘有終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推開門出去了。徒留老頭一個坐在里面?？匆娚倥斨t的眼睛進入旁邊的小房子，李武沒說話，轉身進入屋子。

“您舍得嗎？練武挺累的，要比種地累千百倍?！?

“舍不得也要舍得。我只希望我的丫頭能有自保的能力。”

“您為什么不告訴她？”

“什么？”

“您帶出來的徒弟，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

“她不需要知道。在這里，我不是什么鐘老，也不是什么鐘大人。我只是那孩子一個人的師父罷了?！?

說罷，老頭站起身，背著手走到窗邊，看著院子。

“我會教她。用我的畢生所學?！?

李武看著老頭的背影，開口。

“多謝?！?

“當年先生救我一命，這次是應該的?！?

六月的天氣說變就變，夜里下起了小雨。鐘有終躺在床上，望著房頂出神。不多時，她便睡著了。

次日清晨，三人都默契的沒有提昨夜的談話。鐘有終在李武的指導下開始了學習。

老頭還是那么愛喝酒，整天拿著那個破酒壺。鐘有終很早就起來學習，等到偏中午的時候下山去燒餅大娘那里幫忙。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李武在一個早晨離開了。留下了一把嶄新的劍。

一年后，老頭去世。那頭跛腳驢也在不久后壽終正寢。

將老頭和跛腳驢埋好，鐘有終收拾了一下東西。跪在墓前磕了幾個頭后，鎖上了院子。

大娘還在集市上賣燒餅，鐘有終照常去幫忙，夜晚收攤的時候，她告訴了大娘自己要離開村子的決定。

“大娘，我準備離開村子。去其他地方轉轉?！?

“??？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老頭去世了，他臨走前讓我出去看看。”

“這樣啊?！?

“大娘，這幾年謝謝你的燒餅了?！?

“沒關系，都是自家人。對了，什么走？”

“明天早上。”

“這么急啊。你等等?！?

大娘急忙跑回家，拿著一個包裹出來了。

“這是我前幾年特意去廟上求的護身符，大娘給你戴上。”

鐘有終順從的低下頭，任由大娘將符戴到脖子上。

“這里面裝的是一些路上吃的干糧和盤纏?！?

看著眼前比自己高一個頭的姑娘，大娘紅了眼睛。

“你說說，當初一個還沒我腿高的娃娃，今天長得比我還高了。大娘身體不好，一直是一個人。沒有孩子，也沒有丈夫。你也算吃我的燒餅長大的，算我的半個孩子。路上注意安全。到地方給大娘報個信。”

“嗯，我知道了。”

在大娘不舍的目光里，鐘有終離開了。今天不早了，她打算先在小時候住的地方睡一晚，第二日早早出發。

大娘給的護身符貼著皮膚，涼絲絲的。鐘有終將它握在手心里，抱著包裹沉沉睡去。

天剛蒙蒙亮，她就已經站到了村口，對著這個曾經收留過她的村子拜了拜，便踏上了旅途。

下一站，是北邊不遠處的一個鎮子，名叫清水鎮。

她打算一路北上，去看看都城，順帶完成老頭給的任務。以及找找那個讓老頭后悔的孩子。

如今應該跟李武師父一樣大了，只不過李武師父在師父去世前幾天離開了。至于去哪里，她也不清楚。

趙家村，再見。

老頭子，再見。

鐘有終摸了摸村口那塊刻著“趙家村”三個字的大石頭，心里默默道別。隨后背著包裹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