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總監辦公室的百葉窗漏進梳齒狀的光斑，何歡盯著自己映在拋光會議桌上的倒影，后頸殘留的消毒水味正與檀香木香薰纏斗。林總監的茶杯磕在《安全生產事故應急預案》封面上，發出令人心悸的脆響。

“小何啊，你那個救援視頻在集團內網點擊量破萬了。“中年人用鋼筆尾端敲擊著蘋果筆記本，“但法務部今天找我喝茶，說要是那姑娘嗆水導致吸入性肺炎...“他忽然伸長胳膊點擊鼠標，投影幕布亮起的藍光里，何歡救人的監控視頻正在循環播放。

視頻定格在何歡托起溫琳琳小腿的瞬間，林總監用激光筆圈住他滲血的肩膀：“未經風險評估就實施肢體接觸，知道現在輿情多可怕嗎？“紅點掃過溫琳琳耳后的刺青，“更何況這位是華誠路橋的總經理，她父親可是省交通運輸廳...“

何歡的指甲陷進掌心，三小時前被消防水帶磨破的傷口又開始滲血。他想起昨夜溫琳琳遞來的鎏金名片，燙銀字體印著“華誠路橋設計咨詢有限公司“，當時她濕透的長發在酒店射燈下泛著孔雀藍的冷光。

“您看過池底的斷裂石材嗎？“何歡從褲袋掏出密封袋，半截鵝卵石的橫截面在日光燈下泛著貝殼紋，“碳酸鈣含量不足30%，這種裝飾材料根本...“林總監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杯蓋在桌面旋轉出刺耳的噪音。

“小何！“王姐抱著文件推門而入，高跟鞋在地毯上踩出悶響，“培訓組在等你做救援流程復盤。“她瞥見石頭時瞳孔微縮，隨即用報表遮住密封袋，“林總，海事局的人到了。“

何歡在電梯鏡面里調整領帶時，發現鎖骨處的抓痕已經結痂。手機震動著彈出陌生號碼的短信：“七點，廣粵會黃玉廳——溫。“他對著鏡中自己泛青的眼圈苦笑，昨夜暴雨中拍攝的碎石顯微照片還躺在云盤里。

復盤會上投影儀發出蜂鳴，安全培訓主任陳國棟的教鞭戳在幕布上，何歡救人的畫面被分割成十二宮格。“這就是典型的個人英雄主義！“他唾沫星子濺到前排女生的筆記本，“應急預案第三條寫的什么？立刻啟動緊急呼叫系統！“

何歡盯著會議桌木紋里的某個結節，那形狀很像溫琳琳耳后的楓葉刺青。后排有人小聲嘀咕：“換成我也不敢見死不救...““所以你們永遠考不過注安師！“陳主任突然將教鞭抽在何歡椅背上，“安全員不是救生員！你的職責是預防事故，不是逞能！“

中央空調出風口飄來陳主任身上的古龍水味，混著窗臺枯萎的蝴蝶蘭氣息。何歡的鋼筆尖在《安全管理體系》扉頁劃出裂痕，他想起大四實習時見過的煤礦透水事故報告——那個沖回巷道救人的安全員，表彰會和追悼會是在同一天舉行的。

手機在褲袋震動三次后，何歡終于摸到洗手間隔間的門鎖。溫琳琳的短信追加到第五條：“主廚推薦潮汕凍紅蟹。“他打開水龍頭沖洗發燙的耳根，鏡中人的工牌還沾著泳池消毒粉的殘漬。

“聽說你被陳閻王罵慘了？“阿坤叼著煙出現在鏡中，工裝褲上沾著瀝青斑點，“那老家伙十年前在跨海大橋項目摔死三個工人，現在倒滿嘴流程規范。“他吐出的煙圈撞碎在換氣扇葉片上，“晚上要不要去琶醍喝...“

何歡在出租車里核對應急預案條款時，天際線最后的紫霞正被珠江新城的霓虹吞噬。廣粵會的鎏金電梯載著他穿透五十三層云霧，觀景窗外的獵德大橋縮成發光的毛細血管，而他正在城市主動脈里漂流。

黃玉廳的自動門開啟時，何歡聞到了雪松混著熟普洱的香氣。溫琳琳的緞面西裝泛著珍珠母光澤，耳垂上的翡翠墜子隨動作輕晃，與那晚泳池里的脆弱模樣判若兩人。“何先生對潮州菜可有什么忌口？“她示意侍者斟茶，腕間百達翡麗的月相盤閃過冷光。

何歡的視線掃過她身后黑衣保鏢的藍牙耳機，和那晚酒店走廊里的是同款。“溫總怎么不先問問我的肋骨恢復情況？“他故意扯動領口露出結痂的傷痕，滿意地看到對方執壺的手腕微顫。

“何先生是覺得我在恩將仇報？“溫琳琳用鑷子夾起凍紅蟹放在他骨碟里，冰霧在兩人之間升騰，“華誠路橋正在做海陸通道的抗震評估，我需要...“她突然偏頭咳嗽，翡翠耳墜在頸側晃出虛影。黑衣保鏢立即上前半步，被她的眼神釘在原地。

何歡注意到她左手無名指有長期佩戴戒指的痕跡，但此刻只剩一圈蒼白的戒痕。侍應生端上護國菜羹時，窗外的暴雨突然傾盆而下，玻璃幕墻外的城市化作流淌的油彩。

“溫泉池底的碎石檢測報告，何先生應該出結果了吧？“溫琳琳用湯匙攪動碧綠的羹湯，“碳酸鈣含量28.7%，膠結物含過量氯離子。“她抬頭時，眼角的淚痣在吊燈下宛如墨點，“這種材料用在室內水景，六個月就會...“

何歡的瓷勺撞在碗沿，他三天前剛把樣本寄給大學實驗室。“溫總對建筑材料這么了解？“他摸向手機錄音鍵，“華誠路橋不是做道路設計的嗎？“

溫琳琳忽然笑起來，那種潮濕的笑聲讓何歡想起溺水時的氣泡。“何先生知道中交四航局為什么突然啟用新員工安全手冊嗎？“她推開面前未動的菜肴，“去年港珠澳養護項目，兩個安全員因為'違規操作'被...“

手機鈴聲突兀地切開空氣，溫琳琳瞥見來電顯示后瞳孔驟縮。她起身時碰翻了青瓷茶盞，普洱茶在白色桌布上洇出樹狀裂紋。“抱歉。“她抓起愛馬仕手包走向露臺，黑衣保鏢立刻撐開黑膠傘，暴雨在傘面炸出密集的爆響。

何歡的叉子懸在半空，凍紅蟹的冰晶正融化成血水般的汁液。他摸出那截碎石，在桌布下打開紫外手電——碳酸鹽巖層理間果然閃著詭異的熒光，這是摻入工業廢渣的典型特征。

“讓何先生見笑了。“溫琳琳返回時補了口紅，艷麗的珊瑚色在唇角輕微暈染，“突然想起有份設計圖要改。“她將名片翻到背面，露出鋼筆寫的私人號碼，“聽說貴司明天要巡查海陸通道的鋼筋加工廠？“

電梯下降時耳膜微微脹痛，何歡在鏡面門上看清自己眼中的血絲。手機相冊最新照片是溫琳琳留在餐巾紙上的速寫——某個鋼筋捆扎節點的錯誤手法，旁邊標注著經緯度坐標。

回到酒店時暴雨更烈，何歡在行政酒廊撞見陳主任和供應商碰杯。威士忌冰球在杯底旋轉，他聽見零星的“檢測報告...回扣...“字眼。當對方突然壓低嗓音時，何歡的鞋尖已經碰到包廂門檻。

“小何？“陳主任的醉眼里浮起警惕，“這么晚還在學習？“他故意將工程圖紙反扣，但何歡還是瞥見了華誠路橋的LOGO水印。供應商手指上的翡翠扳指，和溫琳琳耳墜的種水如出一轍。

何歡在消防通道里狂奔時，安全出口標志的綠光染透了他的白襯衫。三十七層的風裹挾著雨腥灌進領口，手機定位顯示溫琳琳給的坐標在七十公里外的荒灘——正是海陸通道項目的海上施工段。

凌晨三點十七分，何歡在衛星地圖上標出鋼筋加工廠的位置。加密郵件提示大學實驗室發來檢測報告，碳酸鹽巖樣本中的氯離子濃度超標七倍。他突然想起溫琳琳觸碰碎石的瞬間，指尖在紫外線下泛著不自然的青白色。

暴雨砸在玻璃幕墻上奏出密集的鼓點，何歡對著電腦屏幕揉搓太陽穴。溫琳琳的微信驗證請求在此刻彈出，頭像照片里她站在未完工的斜拉橋上，身后烏云密布的天空裂開一道金色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