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陽是被臉頰上的刺痛喚醒的。雨水混著瓦礫碎屑在耳蝸里積成水洼，他撐起身子時摸到半截斷裂的槐樹枝，樹皮上粘著團暗紅色肉瘤——那東西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最后化作灘腥臭的黑水滲入地縫。

祠堂飛檐在雨幕中若隱若現。他這才發現自己躺在通往祖祠的青石板路上，身后拖拽的泥痕里散落著七枚槐木釘，每根釘尾的紅繩都延伸向老宅方向。那些殷紅的絲線在積水中漂浮，像極了血管在雨水里舒張。

“林家要絕后咯...“沙啞的戲腔從頭頂傳來。陳阿婆蹲在歪脖子棗樹上，蓑衣下擺垂落的紙錢拂過林秋陽額角。老太婆獨眼里泛著古怪的笑意，枯手指向祠堂：“你三叔公的魂還在戲臺底下轉悠呢。“

閃電劈開云層時，林秋陽看見祠堂門楣上掛著嶄新的白燈籠。紙糊的燈籠面上用朱砂畫著扭曲的符咒，與他記憶中母親葬禮時的鎮魂燈一模一樣。更詭異的是燈籠骨架——分明是用人的肋骨拼接而成。

推開祠堂木門的瞬間，腐朽的霉味混著線香味撲面而來。供桌上的蠟燭竟燃著幽藍火苗，將祖宗牌位照得影影綽綽。林秋陽的腳步聲驚動了梁上的蝙蝠群，黑壓壓的翼膜掠過他后頸時，帶起一陣刺骨的陰風。

“咔嗒。“

最上層的鎏金牌位突然傾斜。林秋陽伸手去扶，指尖觸到牌位底部凹凸的刻痕。翻轉過來時，他呼吸一滯——“林氏十九代宗長林永貞之位“的背面，赫然刻著張扭曲的人臉。那五官竟與父親鎖骨下的抓痕形狀完全吻合。

牌位架后傳來紙張摩擦的窸窣聲。林秋陽摸到本裹著蛛網的族譜，泛黃的宣紙上留著大片水漬。當他翻到記載曾祖父生平的那頁時，水漬突然在燭光下顯出血字：

【丁丑年七月初七，鎮井妖于鎖龍潭，以嫡系血脈為飼，九代不可近水】

祠堂深處突然響起銅鑼聲。林秋陽攥著族譜沖進后殿，眼前的景象讓他毛骨悚然——本該存放祭器的戲臺上，整整齊齊坐著二十三個無面傀儡。這些穿著各朝服飾的人偶脖頸系著紅繩，繩頭全部匯聚在戲臺中央的銅鏡上。

鏡面映出他慘白的臉，緊接著浮現出父親溺亡的場景：老人跪在井邊拼命抓撓胸口，七根槐木釘從潰爛的皮肉里鉆出，帶著血絲的釘尖自動排列成北斗形狀。井水沸騰的瞬間，無數蒼白的手臂纏住父親腰腹，將他拖向井底深淵。

“別看鏡子！“

陳阿婆的拐杖砸碎銅鏡時，林秋陽才發現自己半邊身子已經探進戲臺。那些無面傀儡不知何時轉向他所在的方向，空蕩蕩的臉上浮起細密的毛孔，仿佛正在生長出五官。

“這是你祖上造的孽。“老太婆用拐杖挑開傀儡的衣襟，每具人偶心口都釘著桃木符，“當年他們用邪法困住井里的東西，現在輪到子孫還債了。“

祠堂外突然傳來嗩吶聲。林秋陽扒著窗欞望去，渾身血液幾乎凝固——暴雨中飄來一頂猩紅轎子，八個紙扎人抬著轎杠健步如飛。轎簾被陰風掀起時，他看見母親穿著濕透的繡花鞋端坐其中，發梢滴落的水珠在半空凝成冰凌。

“記住！“陳阿婆往他懷里塞了把生銹的銅鑰匙，“去西廂房開第三口樟木箱，里面有...“

老太婆的話被轎中射出的白綾絞碎在喉間。林秋陽眼睜睜看著那匹素絹貫穿陳阿婆的獨眼，帶出顆沾著腦漿的眼球。更恐怖的是轎簾后伸出的手——那只泡得發脹的手掌上，戴著他今早親手給父親戴上的翡翠扳指。

林秋陽撞開側門狂奔時，懷里的族譜掉落在雨地里。墨跡在雨水中重新排列組合，顯露出曾祖父日記里被撕毀的那頁：

【它要三十三個生魂，今夜亥時...】

西廂房的木門在身后自動閉合。林秋陽顫抖著點燃煤油燈，發現墻角整整齊齊碼著七口棺材。每具棺蓋都刻著北斗圖案，與他父親胸前的槐木釘排列完全一致。當他找到第三口樟木箱時，銅鑰匙突然變得滾燙——箱內除了一面八卦銅鏡，還有件染血的嬰孩肚兜。

銅鏡照向西墻的瞬間，雪白的墻面滲出密密麻麻的血手印。那些手印以詭異的規律排列，最終組成張井口俯瞰圖。林秋陽湊近辨認時，鏡面突然映出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她正伏在自己肩頭，青灰色的嘴唇貼著他耳垂翕動。

“阿陽...“

這是母親的聲音。

煤油燈驟然熄滅。林秋陽發瘋般撞向木門，卻發現門板上纏滿濕漉漉的長發。黑暗中傳來指甲刮擦棺材的聲音，七具棺木同時發出咚咚悶響，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內部捶打。

“接住！“

房梁上竄下的黑貓將某樣東西拍在他臉上。林秋陽抓住那支冰涼的銀簪時，認出這是母親下葬時的陪葬品。簪頭的珍珠突然爆裂，飛濺的粉末在空氣中燃起幽藍火焰，照亮了墻角的暗道入口。

祠堂方向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聲。林秋陽鉆進暗道時，聽見戲臺上的傀儡們正在合唱：

“七月半，井繩斷，九代冤魂來索命...“

暗道石壁上布滿抓痕，越往里走血腥味越濃。在轉過第三個彎道時，林秋陽踩到個軟綿綿的東西——那是三叔公的煙袋鍋，煙絲里混著半截咬爛的舌頭。

前方隱約傳來水聲。當他終于爬出暗道出口時，冷汗瞬間浸透后背——這個布滿符咒的密室中央，赫然是那口本該在老宅天井里的青石古井。井沿的朱砂符咒被某種黏液腐蝕，七根拴著紅繩的槐木釘正懸浮在井口，擺出搖搖欲墜的北斗陣。

井水開始咕嘟冒泡。林秋陽看見自己的倒影突然咧嘴一笑，抬手扯開了衣領。在他真實的鎖骨下方，一道暗紅抓痕正在緩緩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