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元東發了話,周游三人就跟著張班主往城東的慶云班走。
在京城的戲班子里,慶云班也算是個中翹楚,在城東有自家的戲院,叫梨園。
還沒出鎮祟司的大門,張慶吉就已經開始追著房彬說個不停,關鍵翻來覆去說得還都是些沒用的車轱轆話。
“房大人,你可真的要信我啊。”“房大人,現在慶云班有邪祟的事已經快在城東傳遍了,我們梨園已經好幾天都沒人上門了。”
“房大人......”
周游伸手掏了掏耳朵,又從錢袋里拿出一錢祟銀,走到張慶吉身旁。
“張班主,你把慶云班撞邪的經過,和我們從頭開始說說。”
祟銀里的濁炁被消耗,剩下一點殘渣被周游隨手扔到路邊。
張班主這才停止廢話,終于開始說些有用的事情。
......
七日前,梨園后臺,扮戲房。
梳頭師傅給小春桃上好了妝,戴好頭面,又遞上面銅鏡。
“小春桃,你看這扮相行不行?”
滿心期待的小春桃接過銅鏡,只一眼臉就徹底拉了下來,怒氣沖沖。
“這是什么破頭面,要點翠沒點翠,要珠寶沒珠寶。你干脆去找叫花子搶兩塊破布給我圍頭上算了。”
“這不是明擺著欺負人嗎!”
小春桃揮手就把銅鏡扔到妝臺上,丁零當啷地砸倒一片。
“去把梅香見的頭面拿過來!”
梳頭師攥緊拳頭又松開,一邊收拾著凌亂的妝臺,一邊耐心解釋。
“春桃,香見的頭面都在她箱子里放著呢,沒有鑰匙誰也打不開啊。”
“你看這馬上就到你上場了,要不咱們這次就先戴這幅頭面,等明天再讓班主給你置辦新的。”
前臺正咿咿呀呀地唱著戲,再過兩場就該小春桃上場了。
“明天?那我也明天再唱吧。”
這會兒沒了她想要的頭面,索性兩手一攤,撂挑子不干了。
梳頭師傅找來了張慶吉也沒用,眼下樓上雅間正坐著個慶云班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張慶吉一琢磨,索性借著小春桃這番鬧騰,拿起榔頭就把梅香見的箱子砸開了。
梅香見以前是慶云班的名角,人生得漂亮,戲唱得也好,還舍得給自己花錢置辦行頭。
最重要的是梅香見仗義,但凡慶云班里誰遇見了難處,她都會伸手幫一幫。
今天這個跌打損傷給一錢祟銀,明天那個拉斷了琴弦給八十文錢,又要掏錢給自己置辦行頭。
這些年她自己倒是真沒有攢下幾個銀錢,渾身上下最值錢的就是這個花旦頭面了。
點翠精致,珍珠瑪瑙鑲遍,就連絨球和絹花都是找最好的師父做出來的。
別的不說,只戴上這個頭面,整個人的精氣神就壯了三分。
梅香見離開慶云班時也沒帶什么東西,沒想到她走了才沒幾天,那所謂的好徒弟就惦記上了她的頭面。
小春桃是梅香見一把手帶大的,自從梅香見離開慶云班之后,她的徒弟小春桃就替師父唱起了花旦。
不過這小春桃不是個安分的主兒,不想著怎么把戲唱好,倒是總打梅香見那一身行頭的主意,這回更是連頭面都一并巧取豪奪搶了過去。
梳頭師父雖然打心眼里看不上小春桃這忘恩負義的做派,但前臺戲又唱完了一場,也只能趕快替小春桃重新梳頭扮相。
本來一遍的活,今天硬是做了兩遍。等到小春桃出了扮戲房,梳頭師傅這才一口唾沫啐在地上。
“呸,也不看看你自己算個什么東西。”
換上了新頭面,下面茶園里坐著的戲迷觀眾都以為是梅香見回來了,小春桃一上場就搏了個滿堂彩。
結果定了場,一開口就漏了餡,這唱得又虛又啞,跟她師父梅香見天差地別。
大家一聽不是梅香見,剛才的滿堂彩全變成了噓聲。
小春桃咬著牙在臺上唱完了自己的這場戲,然后粉面含煞,氣鼓鼓地回了后臺。
“有的人啊,就是狼心狗肺。香見在的時候對她多好,結果香見還沒走兩天呢,就要搶人家的東西。”
“可不是嗎,有的人就是不知羞呢!被那么多人噓下來,要換成我,我得找個茅坑一頭扎死里面。”
“真以為人家香見能成名角,靠的是那身行頭啊?真是癩蛤蟆插雞毛——你算個什么鳥?”
梅香見在慶云班人緣最好,小春桃今天鬧這一場,整個慶云班的人都跟著瞧不上她。
這還不是最壞的,小春桃剛才仗著馬上到自己上臺了,拿喬要挾張慶吉。
要是剛才唱得好,這事也好解決,梅香見走了,張慶吉正發愁要怎么再捧出個角兒呢。
要是小春桃真能撐住場子,那張慶吉肯定把她當臺柱子培養。
結果唱砸了,茶園里噓聲一片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把雅間的貴客給唱跑了。
張慶吉這會兒像個黑臉閻王似得走到后臺,斜楞著眼,沉聲喊小春桃跟他出來。
小春桃在眾人的冷嘲熱諷下,又羞又惱地跟著張班主往外走。
下了戲臺走進后院,張慶吉把院門一關,從腰上抽出根藤條來。
“小春桃,你還真把自己當角兒了?我今天就讓你這黃毛丫頭知道知道,這慶云班到底誰說了算。”
張慶吉舉著藤條往小春桃身上抽,抽得她在地上打滾求饒,好好的一套戲服滾了滿身的泥。
“你們一個兩個,都想著拿捏我。我張慶吉看上去就那么好欺負嗎?”
“我抽死你!”
自從梅香見離開慶云班之后,梨園的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
以前每天能唱三場,現在就連一場都坐不滿。
小春桃明明也是梅香見手把手帶出來的,但是觀眾們就是不買賬。
張慶吉狠狠抽了小春桃一頓,也算是稍稍解了些心里的怨氣,把藤條一扔,就背著手出門喝酒去了。
等到張慶吉在外喝完酒回梨園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就算是戲班里的人也該練完功睡覺去了。
張慶吉走過梨園的門樓正要回后院睡覺,隱隱約約看見戲臺上有個人影。
不止張慶吉看見了,給梨園看門的老鄧頭也正提著燈籠往戲臺走。
“哎!大半夜不睡覺在戲臺上干什么?”
戲臺上的人影沒有回答,借著月光,張慶吉看清了戲臺上站著的好像是個女人。
一個穿著花旦戲服的女人。
“落花滿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薦鳳臺上,帝女花帶淚上香,愿喪生回謝爹娘......”
熟悉的身段,熟悉的唱腔。
張班主的醉意一掃而空,腳下踉蹌著朝戲臺跑去。
“角兒!你回來了!”
戲臺上唱戲的女子頹然倒下,老鄧頭和張慶吉急忙跑上戲臺,這才發現剛才唱戲的竟然是小春桃。
“春桃,春桃醒醒!”
任由張慶吉和老鄧頭如何呼喊,小春桃仍舊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
“班主,小春桃不會是被鬼上身了吧?”
燈籠里的蠟燭忽明忽暗,照著老鄧頭蒼老的面容,嚇得張慶吉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猛地把聲音提高八度,大聲給自己壯膽。
“胡說八道,要是鬼上身咱們倆現在還能活著?”
張慶吉把手往小春桃額頭上一貼,燙人的溫度讓他瞬間就反應了過來。
這可不能讓自己的小梅香見燒糊涂了。
張慶吉連忙喊著老鄧頭拉車,又把和小春桃同住的三個女人都喊了起來。
其實他本來是不打算給小春桃治病的,但是想到剛才戲臺上那幾句和梅香見幾乎一模一樣的唱腔,他咬咬牙,還是把小春桃送到了醫館。
張慶吉本以為只要小春桃醒過來,自己的慶云班就有了第二個梅香見,梨園的生意也能救活了。
可他這算盤打得太響了,算來算去算了一場空。
小春桃醒是醒了,可完全不記得昨夜是怎么到戲臺上去的。
張班主讓她開口唱幾句,結果發現跟昨夜在戲臺上聽到的根本就不一樣。
要不是心疼自己花在醫館的四錢祟銀,張班主恨不得拿藤條抽死小春桃。
本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可誰知道當天夜里張班主起夜的時候,又遠遠看見戲臺上多了個人影。
他連正事都忘了辦,邁開腿就往戲臺前跑,果然又聽見了那熟悉的唱腔。
“好你個小春桃,故意裝神弄鬼嚇唬我!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張班主手里沒有藤條,跳上戲臺伸手就要朝小春桃臉上扇去。
結果看清戲臺上站的是誰時,張班主嚇得直接尿濕了褲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