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萬里無云,艷陽高照,但并不像之前剛來洛陽時那么炎熱。
反而陣陣微風吹拂,讓人只覺愜意。
高羽遠遠的便提前翻身下馬,快步向前,同時發出爽朗笑聲,拱手行禮道。
“見過祖忻兄,見過季倫兄,見過知行兄。你們怎么來了?”
他的話語被一稚嫩清脆的聲音打斷。
羊萇楚嘟著嘴,輕哼一聲表示不滿,“高羽,為何不與我打招呼。”
高羽啞然失笑,有模有樣,恭恭敬敬的行禮道,“見過羊家小娘子,這般可否?”
羊萇楚卻也端端莊莊,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同樣拱手作揖。
“見過高郞。”
眾人相視一笑,這兩人的一番表演,倒是消解了眾人傷感的氣氛,羊侃看向高羽,嘆了口氣,頗為不舍的拉著高羽的胳膊。
“可惜沒能早日與高郞相識,相見恨晚,還來不及深交,便要分離。”
高羽笑道,“羊兄何須感傷,假以時日,定會再見的。”
“難矣!”羊侃只是搖頭。
對此高羽也無奈,他知道古代無論交通還是通信都十分不便利,這一別,短時間內可能很難再相見了,就算是通信,大概也要以年為單位計算了。
崔暹和賈思勰二人對羊侃也略有耳聞,早在高羽來之前,三人便在這亭中以高羽的話題為橋梁,互相交談了一番,三人皆是才學不凡,自然相談甚歡。
“高郞所言極是,定能再次相見,我亦覺得……這日子并不遠。”崔暹嘴上說著定能早日相見的話,但語調卻是低沉的。
賈思勰為人比較沉默寡言,他搖著頭,道,“再過幾日,我也準備回青州了。”
此言一出。
讓此番離別更添了幾分傷感。
幾人剛剛相識不久,馬上便要天南海北,再見之日,更顯渺茫。
高歡這時也走上前來,崔暹賈思勰二人先前并未見過高歡,并不相識,高羽便為二人介紹。
見到容貌俊朗的高歡,二人不由心生好感。
無論古今,長得好看就是會給人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
羊侃拍拍手,身后的童仆便拿來一罐好酒以及數個極為青色瓷盞。
泰山羊氏乃是山東豪族,頗有家資,羊侃生活也極為奢華,這一點從他的日常用度便能看出來。
他親自為眾人斟滿酒。
這時。
羊萇楚卻俏生生的開口,她也從童仆那要來一瓷盞,明明個頭不高,卻將酒盞舉起,“阿兄,我也要喝!”
高羽見此不由笑了起來,“小娘子這般豪爽,可惜卻是女兒身,若是男子,當為豪杰。”
“哼!上次說女兒身不能射箭,這次卻說女兒身不能飲酒?”
這小姑娘挺有意思。
他之前上門拜訪的時候,便一直纏著要自己教她射箭,因為她沒見過箭術比羊侃還高超的人。
高羽拗不過,當時便調侃了兩句,沒想到小妮子還挺記仇?
“好好好!”
高羽笑著主動從羊侃手中拿過酒壇,親自為羊萇楚斟滿酒。
羊萇楚這才滿意的點點頭,人小鬼大的她雙手高高的將瓷盞舉過頭頂,“來!咱們共飲一杯!”
眾人聽得皆是一笑,也配合著她,將盞中酒水一飲而盡。
度數雖然不高,但顯然對從未接觸過酒水的小姑娘來說還是有點難以接受。
羊萇楚小臉擠成一團,頗為滑稽,再次引來眾人發笑。
顯然,對她來說。
酒并非美味。
崔暹又為幾人斟滿酒水,他舉杯邀飲。
“悠悠世路,亂離多阻。濟岱江行,邈焉異處。風流云散,一別如雨。”
說罷,將酒一飲而盡。
這是王粲送別蔡睦時作的名篇,可以說名垂千古,羊侃、賈思勰二人顯然讀過,聽聞此詩,又參身離別,更顯傷懷,兩人淚水盈眶,沒有說話,同樣將酒水飲勝。
高羽沒有讀過這詩,但他能感受到到詩里的離別悲意,他是一個樂觀的人,不愿見幾位朋友傷心,腦海里似有靈光閃過,忽然福靈心至。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說實話,他都忘記了這首詩是出自哪里,由誰而作,甚至全詩他都不記得了,但這兩句詩就是脫口而出。
他只記得這兩句了。
言罷,亦是將盞中酒水飲盡。
當他再看向幾人時。
包括自己哥哥高歡在內,四人同樣用十分訝異的目光看著自己。
崔暹第一個回過神,他左右一看,似乎是在尋找什么東西,而后不管不顧,直接蹲在地上,撿起一個石子,竟然就在地上寫寫畫畫起來。
高羽一看。
見對方在地上寫的,正是自己方才吟的那兩句詩。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此句妙絕矣!妙絕矣!可以佐酒矣,當浮一大白!”
羊侃眼里神采連連,他言畢,竟然直接把那酒壇托起,揚首而飲,只是片刻,便將酒壇中剩余的酒水,盡數飲盡。
“痛快!”
“不想二郎除了武藝高強之外,竟還有這等才華!”賈思勰臉上露出由衷佩服的神色,“此句即便比之南朝謝宣城鮑參軍亦不遜色。”
啊!?
高羽聽到幾人的贊美,他十分的不好意思。
他張嘴想要說這詩不是他寫的,是他抄的,但又實在想不起是誰寫的,只記得是一首唐詩。
無奈之下,他只能默然。
離別之酒飲罷。
終于到了要告別的時候了。
“那!諸位,就此別過了!”
“且慢!”
羊侃突然叫住他,身后童仆牽來一輛馬車。
高羽神情古怪,又送禮?
羊侃從馬車上搬下一個木箱,打開,箱子里密密的放著堆疊扎起來的紙卷。
是書?
高羽有些疑惑。
羊侃解釋道,“此乃我在家中手抄酈公為《水經》做注的一部大書,神妙無方,妙處簡直難以言盡,原本是想借來抄寫,以便自己閑暇時閱讀,是以抄的也不迅疾,前日聞聽你要走,便連夜抄完贈你,這書對你或有大用。”
賈思勰和崔暹二人不由一臉錯愕。
高羽也錯愕不已。
魏晉南北朝在九年義務教育的歷史課本上估計也就幾頁的內容,而酈道元的《水經注》便是其中的內容,足以見其含金量。
《水經注》是過去加未來幾百年內,最完善的一部地理學著作,可以說極言天下地理水文山川形勝,有這東西在手,那不就等于是玩RTS游戲輸入密碼,開了全圖,不會有戰爭迷霧籠罩自己的視野?
black sheep wall!
當然。
這說的有些開玩笑了。
但無論如何,羊侃所贈的這份禮物,價值簡直難以用錢來衡量。
便是數千具甲鐵騎都不換。
“這太珍貴了。”
羊侃卻堅持,“不收便是瞧不起我!”
高羽這才勉為其難的收下,十分恭敬的對其行禮,“謝過羊兄!”
“何足掛齒!”
他卻不以為意的擺擺手,“你若要謝,便謝萇楚吧,這書最后幾卷,是她幫著抄完的,來的時候,還喊自己手疼呢。”
高羽再三拜謝。
他想了想似乎自己回什么禮都無法與這份厚禮相提并論。
他轉身從馬上將自己的弓取下來。
與當日羊侃在阿那瓌府邸宴會上拿出來的那張珍貴雕弓可沒法比,就是一張尋常的步弓。
他低頭看向羊萇楚。
“羊兄所贈,我無以為報,便以此弓贈予小娘子,待到你能拉開此弓之日,我便會再來教你射箭。”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羊萇楚接過這幾乎與她等身高的長弓,握在手中,比例極為不協調,頗為滑稽,但她卻很認真的說道,“我家在泰山郡,你可別找錯了。”
高羽這次卻沒有再笑。
而是拱手拜別。
“千山萬水我去也,不必相送了!”
眾人也沒有再往前相送,而是駐足在原地,目送。
待到高羽等人漸漸走遠后。
崔暹卻好奇的問道,“羊兄對高郞期望甚高啊。”
羊侃哈哈一笑。
“復漢家者,必此人也!”
崔暹賈思勰兩人聞言皆驚,一臉駭然的看著羊侃,這等話語,怎能堂而皇之的說出口來!?
高歡并不知道這一箱子書是什么,當高羽跟他解釋之后,高歡也是一臉錯愕。
自己這弟弟是怎么知道這個的?
這年頭可沒有印刷術,一部大書寫出來,要流傳只能靠傳抄,最多也就是在相熟的人哪里傳抄一下,外人怎么可能聞聽的到?
但讓他更為錯愕的事情還在后頭。
來到北邙山上,可以居高臨下的俯瞰整個洛陽。
劉桃枝等人帶路來到一個足有一丈五尺的土坑前,這便是高羽特意讓他和劉一先出城來北邙山上先一步挖的。
“二郎,這是?”
高歡不解。
高羽卻笑著擺了擺手,獨孤乞同樣笑著牽來一輛馬車,將簾幕掀開一看。
里面放著一個麻袋。
將麻袋打開。
從里面倒出了一個人來。
令史麻祥手腳被麻繩束縛,口中也被用布團堵住,一臉驚懼的看著他們,嗚嗚嗚的似乎是想要求饒。
“此人仗著官職故意刁難阿哥,這仇我可是記著呢。”
“阿哥,便由你來處置吧!”
高羽很早就派人去跟蹤麻祥,調查他每日的行蹤,為的就是在離開洛陽時將他給綁了。
高歡先是看了看自己弟弟,自己弟弟竟然心思縝密到了這個地步,做這等好大事,連他都被瞞過去了,緊接著又看向自己的兩位心腹。
獨孤乞連忙說道,“我們不敢跟大郎說,是怕大郎不愿報復。”
高歡只是笑了笑,“我怎會怪你們,我不愿報復,是不想在洛陽城里生事,現在既然出了洛陽,那還有什么可擔心的。”
說罷,他看都沒看令使麻祥一樣,只是擺了擺手。
“坑都挖好了,埋了吧。”
麻祥不斷的掙扎欲要求饒,卻根本發不出聲,更不用說阻止劉桃枝等人將他從馬車拖拽出來,扔進土坑內,接著將一旁的土又重新填回踩實。
不用半個時辰,已無人能看出這里曾被挖過一個坑了。
而高羽則趁著這個時間,倚馬回望。
洛陽城繁華如昨。
“下次我再來時……”
一切都處置妥當后。
眾人策馬北上,目標懷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