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吾刀第七次在龍睛處凝滯時，陸琢聽見了玉髓的嗚咽。月光從工作室的天窗漏進來，在未完成的螭龍佩上劈出裂痕，像一道橫貫夜空的閃電。手機屏保還是父親雕琢羊脂玉觀音的舊照，那尊拍出天價的圣像眼角有粒天然黑斑——十八年來，他始終參不透父親為何保留這點瑕疵。

徒弟阿蠻端著藥膏進來時，陸琢正用刻刀挑破掌心血泡。工作臺上的和田籽料浸著汗與血，龍脊處的游絲毛雕已重刻了九遍。“師父，周老板說...說這次再交不出...“少年話音被陸琢的冷笑截斷。博古架最深處供著半塊雙龍佩，斷裂處沾著二十年前車禍時的血跡——那是父親臨終前攥在手心的遺作。

“你看這龍睛。“陸琢突然抓住阿蠻手腕，刀尖點在玉石瞳孔處，“太圓潤像家犬，太凌厲又似邪祟，怎么都不對...“少年腕骨被掐出青紫，卻瞥見師父脖頸處新添的燙傷——昨夜陸琢醉酒時，竟將燒紅的刻刀往鎖骨烙。

霽紅釉茶盅第五次被摔碎時，陸琢在庫房翻出了母親的嫁妝箱。紅緞裹著的不是首飾，而是他七歲時的涂鴉：歪扭的玉龍佩圖紙上，父親用朱砂批注“璞玉可塑“。箱底有封未寄出的信，郵戳日期是車禍前三天：「小琢總在模仿我的刀法，但他該去刻些更鮮活的東西。」

手機在此時震動，拍賣行發來新拍品圖錄。封面正是父親那尊觀音像，簡介寫著“巧借天然綹裂為觀音淚“。陸琢的瞳孔突然收縮——那滴他視作恥辱的黑斑，竟被燈光雕琢成普渡眾生的慈悲淚。

子時的玉雕坊響起不同往日的琢玉聲。阿蠻扒著門縫偷看，陸琢正在血玉髓上刻一朵將謝的曇花。昆吾刀破開石皮時帶起緋色塵霧，師父的手腕不再因追求完美而顫抖。廢料堆里埋著那對漢八刀玉蟬，其中一只的斷翼處生出新的冰裂紋，恍若枯枝綻芽。

周老板闖進來那日，陸琢正在給曇花佩鑲銀托。貔貅戒指重重敲在展柜：“我要的螭龍佩呢？““在這里。“陸琢掀開絨布，露出塊初經雕琢的璞玉，皮色恰似游龍入云，“龍在石髓中已活了千萬年，何須我畫蛇添足？“

秋拍預展的酒會上，陸琢的曇花佩與父親觀音像并肩陳列。阿蠻發現師父悄悄在展簽背面題了行小字：“敬天地造化，敬頑石有魂。“當年被退貨的學徒小滿湊近細看，忽然指著玉曇花驚呼：“這處綹裂處理...像不像觀音淚？“

陸琢望向落地窗外的新月。父親遺作雙龍佩此刻正懸在他心口，斷裂處鑲著銀絲，恍若星河填補天隙。手機彈出母親的信息：“箱底的信看到了嗎？你爸總說，玉匠最難的功課是學會敬畏石頭的夢。“

昆吾刀在掌心轉出銀花，陸琢終于看清刀柄鮫革里嵌著的小字——是父親用微雕刀刻的《禮記》殘句：“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而那個“道“字最后一筆，分明是條騰云的小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