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入秋，清涼的風混著細小的雨絲吹過，濕潤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遠處幾輛車駛過，車轱轆壓過金黃的葉片，腳邊適時傳來“嘎吱”的聲響。

福城迎來了百年一見的個位數降溫，相比遙遠的北方，這點溫度似乎大差不差，但對于怕涼的許意噥來說，這可算不上一件好事情。

“意噥姐！”

咖啡店門口站著個圓臉女生，肉嘟嘟的，正揮著手打著招呼:“我在這兒！”

今天是意濃咖啡店開店的日子，距離開業典禮已經過了一周，由于家里一些事被絆住，許意噥在日歷上的今天勾了個圈。

不為別的，只為上面寫著的“宜開業。”

許意噥從包里掏出鑰匙，進店后，倆人簡單清掃了下。

隨后往每張餐桌上的花瓶插入了一枝新鮮的花，并用澆水壺噴了點水汽。

店內規模中等，以意式為主。墻面圖案是一張喝著咖啡的女人手繪圖，摸上去呈現肌理質感。推開木制色的窗戶，滿屏的金秋落葉濃縮在這一寸方地間。

天花板上掛著一串串小吊燈，收音機上擺放綠植，外加簡單的橘紅色沙發和園椅，無形中增加了人們進店的松弛感。

“你好，請問喝點什么？”

早晨八點，店里客人逐漸多了起來。

由于人手不夠唐翹去后廚幫忙了，因此點單的任務就落在了許意噥頭上。

“青提拿鐵。”

點單的是個小姐姐，妝容精致，撐著手有點苦惱:“我還想要個甜品，但我不知道點哪個？”

許意噥用筆帽指了指菜單上的隱藏菜單那一欄。

推薦道:“可以試試今天的隱藏菜單。”

“是什么？”小姐姐苦惱的表情轉為期待。

“朗姆提子芝士乳酪，今天剛上的新品。”

“那就這個吧。”對方看起來很是滿意。

將每個人點的食物寫進單子后，許意噥去后廚看了看進度。

“怎么樣大家，”

今天開業，難免會手忙腳亂些，許意噥能理解，“還順利么？”

唐翹點了點頭，后廚里的熱氣熏得口罩一片模糊，快要看不清她的臉，她瞇著眼端起餐盤就要往外走。

許意噥見狀，接過餐盤:“我來吧，再堅持堅持，就快到午飯休息了。”

午餐時間，店里的客人所剩無幾，忙碌了一早上，唐翹感覺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

“哎呀我的媽，我這胳膊是去扔鉛球了嗎？怎么抬也抬不起來。”

其他員工一聽這夸張到不行的話，想也不想就知道出自唐翹之口，紛紛調侃:“那可不，你都成咱們店的鉛球之王了。”

玩笑過后，大家都拿出自己帶來的午餐。

唐翹好奇地一一看過去。

“誒，你這個是黑豆子吧。”

“什么黑豆子，”見自己的飯被人曲解成這個樣子，王林沒好氣地說，“那是我不小心炒糊的花生米。”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唐翹笑得直不起腰來，“你確定？”

許意噥剛打開自己的飯盒，香濃的飯菜味瞬間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只見飯盒里是清炒娃娃菜，糖醋排骨，玉米粒，還有海帶雞蛋湯，可謂色香味俱全。

“怎么了？”許意噥拿著盒蓋，有點懵。

唐翹看著飯盒里面的菜，口水簡直要流到馬路對面去。

“哇塞老大，你這飯看起來也太香了吧！”

王林摸了摸自己的哈喇子，眼冒星星:“老板這是你自己做的嗎?”

許意噥點了點頭，難免有點困惑。

她知道自己做的飯味道是還不錯，但也沒有他們說的那么夸張吧。

拿著勺子看著面前的飯，不知道為什么，那股突然飽了的感覺又騰升了起來。

一下子沒了胃口，許意噥放下勺子，將飯盒遞給唐翹，月牙眼翹了翹，瞳孔里染著星點的光。

“要不要來一點？”

唐翹驚喜地睜大了眼，反復詢問:“真的可以嗎？！”

“可以。”許意噥無奈地點了點頭，“真的可以。”

其他人見狀，蠢蠢欲動地伸直脖子，只為一眼飽福。

“看什么看！”唐翹毫不客氣地拍了過去，“沒你的份。”

許意噥哭笑不得，反正她也吃不下了，干脆就都分了吧。

唐翹愣了愣:“啊老大，那你不吃了嗎？”

“不吃啦。”許意噥抿了抿唇，兩頰顯出甜美的小梨渦，“我不太餓。”

休息的空隙，許意噥將明天要用的材料準備好，隨后就進去休息室小憩了一會。

她每天中午都要小睡一會，這是長期以來養成的習慣。

“啊天啊！”

休息時間還剩十分鐘，休息室外，唐翹看著一大桶被打翻的面糊，嚇得臉都白了，她看向做傭始者——正拿著電蚊拍查探敵蚊情況的王林。

“你干嘛啊！后廚都打掃很干凈了，一般來說是沒有蚊子的，你倒好，拿個電蚊拍在那揮來揮去，這下好了，這桶面糊都毀啦！看待會老大起來怎么收拾你！”

“啊，不會吧……”王林無措地舉著電蚊拍，臉有些發白，“老板人看起來還挺好的。”

“你就等著吧！”唐翹環抱胳膊翻了個白眼。

許意噥從休息室出來時，迷迷糊糊地揉著眼，她打了個哈欠，眼角沁出淚花：“發生什么事了？”

唐翹添油加醋地將事情經過敘述了一遍，許意噥大致明白，隨后捏了捏眉心，眼神淡淡：“那你們覺得應該怎么辦？”

王林咬咬牙，站了出來：“老板對不起，這次是我的失職，我會打掃好，另外——”

頓了頓，他接著說：“關于材料，我會賠償的，等下了班我就去買，今晚加班處理好，保證不影響明天的營業！”

見對方態度還算可以，許意噥點了點頭：“那就按照你說的去辦吧，只是下次可別再有這種情況出現了，我是開業，不是來做慈善的。”

食欲不佳本就讓許意噥心情低沉，午休后起來又發生這樣的事情，無論換作誰，心里或多或少都會有點不愉快。

“叮咚——”

手機傳來信息提示聲，隨后一則視頻對話框彈了出來。

看著屏幕上顯示的名字，許意噥心頭的郁悶舒緩了點。

見仍縮成鵪鶉的員工，許意噥笑著說：“好啦，打起精神工作吧，這次就當作給你們個教訓，材料記得買，賠償就不用了，到時候找我報銷。”

“我現在還有點事，就先走了。”

唐翹和王林用力點了點頭：“好的老板您慢走！”

“嗨，噥噥，”屏幕里，一個畫著精致妝容的女人揚著燦爛的笑，“收到我給你發的名片了嗎？我和那邊的人交代好了，你下了班就過去，會有人帶你去看的。”

看著聚少離多的好閨蜜，許意噥心里涌上一股暖流，眉眼彎成月牙，紅唇在笑容的映襯下更顯甜美：“知道啦，我一會就過去。”

“今天怎么樣，”常喜喜問道，“吃完一碗飯沒？”

許意噥搖了搖頭，苦笑道：“還沒吃就飽了。”

許意噥身邊的人都知道，自從工作以后，她的胃口一天比一天小，家里人費盡心思從多個地方找來增加食欲的土方子，又上網新學了花樣菜色，但無一例外，都沒什么成效。

“不過還是謝謝你啦，喜喜。”許意噥勾了勾唇，黑色的碎發從額邊落下，在臉邊落下蹁躚的光影，“對啦，有空記得來找我玩。”

掛了電話，許意噥點開圖片，白色的名片上印著清晰的黑色字體——福城第一人民醫院。

揮了揮手，她在路邊招了輛車。咖啡店離醫院不遠，二十分鐘就到了，付了錢，許意噥在醫院門口等著。

正是下午四點，街道上人不多，許意噥低垂著眉眼，站在原地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機。

“嗨，”五分鐘后，一個穿著白大褂，平頭發型的男人拍了拍許意噥的肩，“嗨嘍小姐姐。”

一陣涼風吹過，男人胸前戴著的牌子一晃而過，許意噥撇見福城第一人民的字眼，點了點頭，心想這大概就是喜喜給自己找的消化科醫生吧。

還不等對方開口，許意噥將自己的癥狀率先說了出來。

“嗯，我是的。你好，我平時一到飯點就沒什么胃口，不知道為什么，我看到飯菜我就飽了，非飯點時間我也沒吃什么東西，除了喝了點水，”說著說著，許意噥有點擔憂，“我這不會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癥吧？”

……

余程堯剛和同事交代好1床病人的心理需要多關注，手機上就收到常喜喜的連環奪命信息。

“接到我的親親可愛小寶貝了沒?”

“接沒接到，沒接到拿你是問！”

“還沒接到?”

“嘖，人呢？這么大人了，一點辦事效率都沒有。”

余程堯：“……”

黑色碎發下的丹鳳眼冷漠地看著，隨后將手機扔進白大褂口袋里。

遇到什么不好，偏偏遇到這么個奇葩親戚。

話是這么說，但男人腳下的速度還是加快了不少。

剛一到大門口，一道好聽的音色吸引了他的耳膜，像是南方人特有的音色，聽起來清脆柔和。

順著視線看去，只見自己那吊兒郎當的同事蘇勁生正抓耳撓腮地講著些什么，而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看上去二十幾歲的女生，白皙的面容上浮現一縷擔憂，嗓音帶著質疑：“你確定我這個癥狀是正常的？”

蘇勁生明顯底氣不足，天殺的，自己只是巧合看見堯哥手機里的照片，想著出來透透氣看看能不能碰到順便給帶回去，誰想自己都還沒說幾句話，就被當作消化科醫生在這里一問一答。

余程堯靜靜地看了一會，隨后邁開腿往前走了過去。

“蘇勁生。”

低沉好聽的嗓音響起。蘇勁生剛一抬頭，就看見男人暗含警告的眼神。

扯了扯嘴角，他打了個招呼：“堯哥。”

余程堯揚了揚下巴，周身冷氣不要錢地往外放：“你在做什么？”

隨后看向許意噥，眉眼淡然：

“我是余程堯。”

許意噥：“?”

歪了歪頭，她眨巴著眼：“所以？”

從余程堯這個視角看，女生外貌柔婉清秀，杏眼水潤烏澤，瞳色偏淡，眉毛細彎，如春天的柳葉，看向你時，總讓人想起含情脈脈這四個字。

余程堯捏了捏眉心，吝嗇地從口中再次吐出三個字：“常喜喜。”

許意噥恍然大悟，忘記找喜喜問接待人的名字了。

“不好意思啊，”許意噥雪白的軟腮肉浮現淡淡的粉紅，“我認錯人了。”

余程堯看了在一旁瑟瑟發抖的蘇勁生一眼，隨后對許意噥說道：“走吧，帶你過去。”

身后的蘇勁生悔不當初，看著余程堯眼里輕飄飄不含一絲威脅的情緒，他卻感到了十分威脅。

早知道他就別出來透氣了，透什么氣，這會徹底成透心涼了！

醫院布局很大，各個科的位置不同，許意噥跟著余程堯在寬闊的空間里繞了一條又一條，從消化科到肝病科，做了七七八八的檢查。

拿著檢查單在椅子上等候時，許意噥明顯感到自己的手在抖。

“累了？”余程堯看了她一眼。

“還行。”許意噥捏緊單子，唇角抿出個細小的弧度。

“來醫院檢查就是這樣，”余程堯將從自助機買來的礦泉水遞給許意噥，“大大小小的檢查都得做，排除一切莫須有的因素，最后才能對癥下藥。”

“是不是還挺麻煩的?”

許意噥接過水，低聲道了謝。

清涼的水劃過喉嚨，許意噥感覺整個人都活過來了不少。

剛要開口說話，大廳前傳來一陣刺耳的聲音。

“今天不叫你們院長出來見我，我就不走！”

許意噥順著聲音看了過去，一群身強力壯的大漢掙脫安保的桎梏，極力要往大廳中心沖去。

“先生，這里是醫院，請你保持安靜，有什么問題我們好好溝通。”

“TM的，我們親戚在你們這里花了十幾萬，看病吃藥不說，人還好好的，結果做了個手術人就死了，這么大的醫院，連個交代都沒有！”

場面越來越混亂，逐漸到了難以控制的地步。

“嘭——！”

最為首的大漢不知道從哪拿了個杯子，用力往前一扔，看也不看，只為緩解心中的怒氣。

許意噥將水喝完，剛要找垃圾桶去扔。

耳邊傳來一道略顯低沉的聲音：“小心！”

再接著，身后的腳步聲急促地趕來，許意噥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被男人護在了懷里。

背靠著胸膛，結實又有力。

那“咚咚咚”的心跳聲，似新年敲響的鼓，透過炙熱的溫度實質般地朝自己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