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再度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所有人都望著夏介，震驚不已。

藤宮琉璃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的身體依舊僵硬，心臟則仿佛帶著劫后余生般的喜悅，“咚咚咚”的猛烈跳動個不停。

她下意識地緊攥著手中的鋼管，指尖因過度發力而泛白；額頭則沁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記錄著方才的驚險。

至于她的目光，自然也黏在那個偉岸的背影上。

真田夏介。

少年同樣就站在原地，距離她大概三四步左右遠的距離。他微微低著頭，似乎正在平復呼吸。垂下的碎發遮住他的眼睛，讓人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緒。

話說……

他是不是……受傷了？剛才那把小刀……

一切發生的都太快了，快的藤宮琉璃有些反應不過來，她的大腦直到前一秒都依舊一片空白。

好在，它逐漸開始重新運轉了，提醒著少女方才發生的一切——刀疤臉從陰影中突然竄出，向她襲來，她最終沒能擋住，而夏介…伸出了手……

幾乎是本能般，沒有任何猶豫的伸出了手。

所以…該不會——！！

一股強烈的擔憂攫住了少女，藤宮琉璃順應著腦海里閃現的畫面向夏介的右手瞥去，下一秒，一片刺目的鮮紅就映入了她的眼簾。

“咕……！！”

剎那間，藤宮琉璃只感覺自己的心猛地一揪，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給狠狠攥住了。

“當啷——”

鋼管自由落地，少女死死捂住了嘴巴，面露驚恐。

沒有錯……

血！

是血！

他受傷了！

為了……

保護她？

念頭如驚雷般在腦海中轟然炸響，那一瞬間，仿佛被洞穿的不是夏介的手，而是她自己的心臟，一股難以言喻、無以復加的巨大愧疚感如潮水般將少女淹沒，像是回到深海般冰冷、窒息。

“嗚……”

藤宮琉璃只覺得視線一下子不受控制的變得模糊不清，溫熱的液體開始順著臉頰滑落。

這陌生的觸感讓她感到一陣詫異，她下意識地仰起頭，看向天空。

下雨……了？

然而頭頂的天空，依舊晴朗，一道光甚至透過巷子上方的縫隙，灑落下來，淌在夏介的肩膀上，為他鍍上金邊。

藤宮琉璃這才猛然意識到，竟然是她自己在哭泣——在為夏介而流淚。

為什么？

為什么要這樣做啊！

為什么要為我做到這種地步啊！

明明很討厭我才對吧！

明明覺得我是個性格惡劣、處處找茬的煩人鬼才對吧？

就讓我因為自己的冒失而被懲罰不好嗎？

就讓我為自己的魯莽承擔后果不好嗎？

這樣也太過分了，利用別人的愧疚與自責什么的，讓我怎么面對和償還啊……

別指望我會感謝你啊——！！

少女在心里聲嘶力竭的吶喊，但眼淚卻流的更兇了。

……

……

已經晚了……

沉默片刻后，藤宮琉璃清晰的意識到這一點。

她已經這么做了……

明明受傷的是夏介，她此刻卻感到了無比的揪心，剛剛甚至閃過了“寧愿受傷的是她”的想法……一般來講，女孩子的臉才更加寶貴吧？比起男孩子的手來說，可她卻依然這么想了，像是個會為了愛人赴湯蹈火的傻女孩。

這真的只是普通的愧疚心理嗎？

藤宮琉璃詰問著自己。

恐怕沒那么簡單吧……？

夏介說的沒錯……她自己都不一定了解真實的自己卻總拿著別人的不理解當做護盾，真是……太過分了……

藤宮琉璃站在一旁，腦中思緒萬千。

她靜靜哭泣著，眼淚止不住的滑落，模糊了視線，也模糊了她對于夏介的一切定義。

直到少年的肩膀似乎因疼痛而顫抖了一下。

這個細微的動作頓時讓藤宮琉璃胸口像是被重錘擊中，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此刻應該干什么，顧不得其他，趕緊沖上前去，一把抓住夏介的手腕。

“去、去醫院！快點！”

她固執地說著，聲音因哭泣而上下抖動，與平時那個作為聲樂天才的她截然相反；她的目光緊盯著夏介受傷的手，眼中寫滿了擔憂與焦慮。

夏介愣了一下，被她的反應整得有些措手不及。他扭過頭，只見少女的臉色無比蒼白，嘴唇正劇烈顫抖著，那雙平時里高傲冷冽的眼睛此刻盈滿了淚水，閃爍著令人心疼的微光。

哭什么啊，妝都花了，這不白畫了么？

“大驚小怪，去什么醫院，小傷而已。”

夏介若無其事的說，試圖用輕松的語氣來緩解氣氛。

旋即，他將眼神掃過眾人，見他們要么紛紛避開視線，要么用敬仰與佩服的盯著自己，這才松了口氣，對著藤宮琉璃繼續道：

“有紙巾什么的嗎？我好像忘帶了。”

這是為了轉移對方的注意力。

“小傷？”然而，藤宮琉璃的思維還停留在前一句，聽到夏介的問話，她的聲音陡然拔高，眼眶又止不住流出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般向下滾落著，“都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是小傷啊！”

“都怪我……”她低下頭，看到地下的血泊，愧疚感再度涌入心房，淹沒了所有的理智，“是因為我你才……”

“受傷的是我又不是你！”夏介看著哭泣的藤宮琉璃，一時只覺得頭皮發麻，剛才面對圍堵他的眾人，面對兇惡至極的刀疤臉他都沒這么恐懼和無措，“我說……有紙巾什么的嗎？”

他說著，用另一只完好無損的手在藤宮琉璃的眼前晃了晃，繼續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但少女的視線就死死釘在他那只被小刀貫穿的手掌上，任憑他怎么晃動，也無法將她的目光吸引開。

“對不起……對不起……”她一邊哭一邊語無倫次地道歉，聲音像是不出墨的水筆斷斷續續，“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這情況反倒令夏介不知所措了——他什么時候和藤宮關系這么好了？這家伙又什么時候這么有良心了？

夏介不禁掃了對方一眼，想要像往常那般調侃兩句，可無論是少女那深蹙的眉頭還是緊抿的下唇，又或者是緩緩顫動的瞳孔以及那還在望外溢的淚水都讓他有些說不出那樣的話來。

“跟你沒關系，是我大意了。”最終，他只能嘆息著，用盡可能溫和的語氣寬慰道。

“怎么可能沒關系！”琉璃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的看著他，聲音因為過度激動而變得嘶啞，“如果不是我非要回到這里，如果一開始我沒有過來，如果不是那些人找我的麻煩，你就不會……”

“藤宮同學！”夏介提高聲音，強勢的將其打斷，旋即語氣卻還是難免充滿無奈，“分鍋大會這東西一般是打完的再開的，哪有對局還沒結束就開始的道理……”

一時無法理解的概念使藤宮琉璃不由怔住，夏介趕緊抓住機會輸出。

“我說——”他拖長聲音，第三次提出了他的請求，“有紙巾什么的嗎？”

這次藤宮琉璃總算聽進去了，她回過神來，急忙從身上掏出一條看起來十分精致、還帶有好聞氣息的手帕。

夏介看了一眼，總覺得這手帕不應該用來做他接下來要干的那種齷齪事，但他此刻也別無選擇。

不過在此之前，倒也可以先用來干正事。

夏介瞥向藤宮琉璃，嘆息一聲，也顧不得維持妝容，展開手帕，粗暴的替少女抹去了眼角的淚光以及臉上的淚痕。

“別再哭了。”他警告一句，“我這人心軟，受不了女孩子哭泣，再哭我就弄死你！”

他的語氣很沖，甚至有些惡劣，一點也不像是在調侃，反而有股說到做到的感覺。但奇怪的是，這句話落在藤宮琉璃的耳中，卻沒有令她感受到絲毫的惡意，尤其是結合少年此前的動作，反而更像是某種別扭的安慰。

這應該是對她的某種獨特的處理方式吧？少女眨眨眼睛，呆呆地想著，腦中閃過夏介曾經對她所做過的一言一行——明明討厭的不行，卻不得不進行應付。

我…真是個給他添麻煩的壞孩子啊！

想到這里，少女的啼哭一下子止住了，反而嘴角上揚，露出甜甜的微笑。

有些難看，又有些可愛。

夏介倒是沒太在意她此刻在怎么想，不然一定會大感驚訝——這是何等離譜的自我PUA啊——他收回手，隔著手帕，仔仔細細的擦去了小刀上的血跡與指紋。

再之后，小刀被吃一塹長一智的他徹底扔進了垃圾箱，發出清脆的響聲；手帕則被認認真真地疊好，收入口袋。

“等回去洗干凈后還你。”他說著，將那只完好無損的手伸了出去，“走吧……”

“結束了。”

他輕輕說著，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方才的驚險，都只是一場無關緊要的小插曲。

“…………”

藤宮琉璃看著夏介，面露疑惑。她不明白，不明白少年為何總能表現的這么從容；但她知道，她喜歡這種安心的感覺，自夏介帶著光芒，墜落深海的那一刻就深深喜歡上了。她甚至隱隱有股感覺，仿佛只要將自己的一切交給他，就再也不會孤獨，自始至終的，擁有力量。

“喜歡。”

藤宮琉璃無聲的呢喃著，她緩緩伸出自己的手，又一次搭了上去，和在樓頂那時一模一樣——那一次，夏介救了她，這一次，亦然。

“呼呼”的聲音忽然響起，陰暗的巷子里終于迎來了風。無形的它卷起地上的塵土，稍稍沖淡了那股從進入這里起一開始就縈繞在周圍的緊張感，給人帶來五月獨有的松弛；

少女按住飄動的裙擺，望向前方，細長的睫毛輕輕垂下——巷子盡頭的光很強烈，讓她覺得有些耀眼，就像是他們即將走向的未來。

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