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著飯菜的九條凜音回到了隔壁，一陣濃烈的酒味頓時襲來。她將塑料袋放在客廳，面色陰沉的推開房門，打開燈。

“啪——”的一聲，昏暗的房間亮起暖光，九條凜音看著不知何時回到家中，趴倒在地板上的男人輕皺眉頭，猶豫片刻還是湊了上去，搖了搖他的肩膀。

“父親。”

“父親。”

“父親！”

“唔……嗯……”

一連喊了三聲，男人總算有了些許反應，悶哼著翻過身。

“父親您有吃飯嗎？”

九條凜音趕緊輕柔地問著，語氣和對待其他人時截然不同。

然而男人也只是翻了個身。他的雙眼緊閉，鼾聲漸起，絲毫沒有醒來的意思。

九條凜音咬咬牙，但終究也只能無可奈何站起身，掃了一眼這不過幾天時間又被弄得一團糟的房間，拿起工具，開始悉心收拾起來。

她已經習慣了。

畢竟她照顧她這頹廢的老爹也已經有差不多一個月時間了。

事情之所以會變成這樣，還得從大約一年以前，她的母親在國外逝世說起。

父親很愛她的母親，很愛很愛。自那之后，她的父親就失去了生活的動力，每日借酒消愁。據說被九條家的下人找到時正躺在路邊，和本地的流浪漢別無二致，任何熟悉他的人都根本無法想象這曾經是九條家風光無限的世二少爺。

畢竟身上流著九條家的血，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祖父盡管至今還在痛恨他父親當時的決定，但還是將其接了回來，安排了住所與工作，然而如今的父親哪還有心思工作；終于，在犯下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后，以往的積怨連帶新的矛盾一起被引爆，在分家與各位長老的一致同意下，九條世二，自此被逐出了九條家，再也不會獲得來自九條家的半點照顧。

以往據理力爭的祖父這次并沒有反對，他坦然接受了自己教育失敗的事實，只是默默找到九條凜音，告訴她：

“做我的女兒吧。”

怎么可能。

好不容易能與父親相見，好不容易能夠感受家的溫暖，卻讓她就這樣舍棄她的父親？九條凜音認為自己在情感上不能接受。

更何況，媽媽也曾經來信說過——在她死后，要照顧好爸爸——那是臨終前的要求，她又怎么可能不答應。

于是，她也放棄了九條家的一切。

放棄了自己作為繼承人的身份。

她并不后悔自己的決定。

至少現在是這樣。

……

……

“對抗命運并戰勝它。”

真田夏介所謂的信條突然出現腦海里。

握著掃把，一身家政打扮的九條凜音倏地意識到，雖然嘲笑著別人中二，可自己現在做的何嘗不是如此。

甚至于癱倒在地的男人，當初恐怕也是這樣想的。

她看向自己的父親。

——放棄安排好的聯姻，和心愛的、不被認可的女人一起逃亡海外。

這不正是對抗所謂“命運”的表現嗎？

“父親當初你也是這樣想嗎？”

九條凜音喃喃著，嘴角微微揚起，覺得總算從自己和父親的身上找到了一些除姓氏、長相之外的共同點。

不知道她的祖父九條階堂在她決定脫離九條家后是否會一邊嘆氣一邊感慨“這父女倆真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倔得像頭驢”……真田夏介的比喻雖然粗俗，但不得不說還挺形象，不知道她的祖父是否也會使用這樣的說辭呢？

一想到那樣的畫面，九條凜音的心情就不由更加愉悅，手上的動作都輕快了些。

不過這份愉悅很快隨著男人夢囈一聲“酒，我還要喝酒”而消散了。

九條凜音停下手中的動作，看著如今頹廢的老爹，算是明白過來為何真田夏介認為“中二病”是一種夸獎了。

比起這幅“被命運擊潰，逐漸衰亡”的模樣，夏介那副“永遠年輕，永遠豪氣壯志”的模樣的確要好得多得多。

所以……

真田夏介，衷心祝愿你能完成自己的理想，至死都是少年。

也衷心希望您早日能振作起來。

父親。

……

……

“哐啷啷——”

最后一個酒罐也被踩遍，裝入塑料袋中收好之后，九條凜音長舒一口氣。

終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她將當啷作響的塑料袋放到玄關，和其他一些可回收的垃圾擺在一起；自己回到客廳則跪坐在地板上，重新打開了那些被她從夏介家“打包帶走”的飯菜。

用筷子夾了一小口放入嘴中，細細品嘗過后，九條凜音又不禁回想起了那個家伙的話語。

——“我喜歡九條同學你做的菜，很喜歡。”

——“生病的那天大概是我人生中吃過最好的一頓飯了。”

——“也大概是我第一次對更好的味道產生了渴望。”

至于嗎？

九條凜音嘴里慢條斯理地咀嚼著，面上則不由露出疑惑。

明明只是循規蹈矩的在做。

明明自己察覺不出有多好吃。

明明才學了這幾天而已。

為什么會讓他如此“感動”呢？

——其實在和真田夏介合作前，為了節省開支，她吃的也不過是價格廉價的打折便當，做飯什么的，只不過是她為照顧對方現學的（畢竟讓病人也跟著吃便當未免也太可憐了），沒想到意外獲得了這等超規格的贊譽。

真田君……真是奇怪。

或許真就像他說的那樣，是長期速食導致的吧。那樣的粗制濫造、沒有味道的食品吃多了，偶爾吃一吃正常的菜肴的確會感覺猶如珍饈美饌。

不過，也結束了。

正如那三條約定一樣，九條凜音不希望外人了解并插足她的家事，也不想再回到由她親手結束的歌劇部。

為了展示她的態度，盡管她其實還挺享受這段和真田夏介“合作”的日子——這是她脫離九條家以來少有的安逸——但她必須中斷這一切。

就和她退出歌劇部，從有棲川退學一樣。

決心，大于所有。

其實她從未想過會走到如今這一步，她希望即便沒有了她，歌劇部依然能繼續走下去，這樣才算兌現了和綾人學長的承諾，可既然事情已經發生，現在能做的唯有向前看。

“希望你也一樣，緣。”

“祝緣，祝你們所有人都能幸福下去。”

九條凜音閉上雙眼，腦海里是歌劇部的眾人，以及最后春日緣癱坐在活動室的地板上，失魂落魄的畫面。

——“對了，這周六，也就是明天我會和藤宮琉璃一起去探望春日同學，我希望你也能一起來，至少看上一眼，聽藤宮同學的描述，她的狀態，真的很差很差。”

夏介最后的邀請回蕩在耳邊。

九條凜音堅定地搖了搖頭，睜開雙眼。

抱歉，緣。

我不能去。

我還要打工。

為數不多的生活費，又要見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