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你就這么接受了？】

看著在一瞬間的崩潰后便忽然平靜下來的夏介，腦海中的聲音登時有些驚訝。

“不接受能咋辦嘛……”夏介抽搐兩下嘴角，無奈的在心中道，“時光倒流，給過去的我一巴掌？”

“事到如今，也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吧。”

【……你倒是豁達。】

“那當然，”聽出對方有些無措的夏介挑起嘴角，“本質上，我又沒做錯什么，就算我對她的那些‘小心思’被春日同學知道了，我相信她也是能理解的，畢竟，我做這一切的初衷，歸根結底也是為了讓她好起來，不是嗎？”

【哼哼……】

這倒沒錯，對方只能冷哼一聲，不做反駁。

夏介則冷笑著反唇相譏，“沒能如你所愿的破防真是抱歉了。”

【我才沒有那種無聊的愿望！】

“哦，是嗎？”夏介挑了挑眉，語氣中略微有些不信任，“那你故意挖坑給我跳是為了什么啊？興趣使然還是本能之舉？”

【我也才沒有挖坑給你跳吧！】

對方登時不滿起來。

【明明是你自己太蠢了，連這么簡單的事情都沒搞明白，怎么可能會是我的問題啊！】

“好像……也是？”夏介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

【…………】

明明是被認同了，可聲音卻突然噎住了。好半天后，她才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困惑和好奇，重新幽幽開口——

【話說，醫生。】

“嗯？”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啊？】

“你是指？”

【讓我的本體她又擁有了……希望。】

【雖然，以我現在的這種碎片化的狀態，是無法得知本體她具體在想些什么的，但是啊，我們畢竟是一體的，是同源的，所以，我能隱隱約約的感覺到，在你的影響下，本體她正在一點一點的，朝著好的方向轉變】

【這太奇怪了，不是嗎？明明感覺你什么也沒做，從頭到尾只是在吃喝玩樂，摸魚搞耍，可就是莫名其妙的做到了……】

“也許……對她而言，這樣……真的就已經足夠了呢？”夏介聽著腦海中的聲音，瞥了一身邊少女那格外恬靜的睡顏，啞然失笑的同時輕聲道。

【認真的？】

“當然不是……！”倒也不能否認自己的貢獻，他可是把過山車、海盜船、摩天輪玩了個遍，就連跳樓機都硬撐著上去了，可謂犧牲巨大！

夏介咳嗽兩聲，解釋起來，“其實關于這一點，我也不大明白，只是本能的這樣做了，但我想，或許，是包容吧？”

【包容？】

“嗯，簡單來說，就是，我大概從一開始，就下意識地展現出了對春日同學她‘本質’、‘真實一面’的全然接納與理解？”

“我對她沒有任何的厭惡、恐懼，也從未想過‘糾正’她，遠離她。我只是，將她當做正常人看待，理解她、陪伴她、認可她，讓她知道，無論她是什么樣子，無論她有怎樣的過去，在我這里，她都是能被接納，能被理解，能被溫柔以待的。”

“我想，這一點，才是真正打動她的地方吧？至于其他的，什么看電影、坐摩天輪，都只是這一點的外在表現，不值一提。”

說到這里，夏介頓了頓，聲音添上了一絲感慨，“這也許是春日同學在經歷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從未有過的、全新的體驗，甚至，就連那個在她生命中扮演了極其重要的角色九條凜音，恐怕，也沒能真正給到她這種感覺，所以，盡管看上去我什么也沒做，可還是成功了……”

畢竟，九條凜音對春日緣的拯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更像是藝術家對心目中完美作品的雕琢和塑造，雖然充滿了熱情和善意，卻也難免帶著一絲自我和掌控。

而他，的的確確的做到了完全平等，一視同仁，能讓春日同學，能放下沉重的面具……

【這樣嗎……？等等，不太對吧！】

聲音一開始大概還很是認同，可旋即似乎發現了什么盲點的樣子。

【你這樣一說，那豈不證明這東西完全是多余的嗎！？畢竟九條凜音沒用這玩意兒就把我的本體她拿下了！】

“…………”這邏輯夏介一時竟無法反駁，沉默了好半天，才有些艱難的開口：“我更傾向于，我和九條同學的做法是兩條并不交織，只是并行，但目的完全一致的道路，無論如何，我們都能抵達終點……”

【反正只要管用就行了……】

事到如今，也不可能推到重來了。于是腦海中的聲音用一種破罐子破摔的語氣如是說。

“包的。”夏介則立即給予肯定的答復。

畢竟是系統給的方案嘛，可以不信他，但一定要信系統。

【所以……果然還是不明白啊！】

對方忽然又有些氣餒。

【什么包容啊！什么接納啊！講得那么高大上，實際上怎么看都只是在吃喝玩樂而已……】

過不去了是吧？花的又不是你的錢！這么斤斤計較干什么？懂不懂什么叫平平淡淡才是真啊！

“你話真多！”夏介懶得解釋了，直截了當的懟了起來，“有完沒完了？問那么細，刨根問底的有什么必要嗎我請問了？難不成你想學？行啊，我教你啊。”

【誰要學你這些歪門邪道了，才沒有這個必要，我只是單純的好奇而已。再說了，我就算學會了，也施展不開吧？我還能自己包容自己嗎？光是說起來都詭異的不行啊喂！】

“嘖，真是死腦筋。”夏介撇撇嘴，“學會了也不一定非要自己用啊，萬一，我是說萬一啊，要是將來再出了問題，你學會了這招，不就可以不用把我找回來，而是另外去挑個順眼的家伙，手把手的教他怎么做嗎？”

他說的異常輕松，可腦海中的聲音卻瞬間變得警惕起來。

【等等，你這話什么意思？什么叫‘不用把你找回來’什么叫‘另外去挑個順眼的家伙’啊！難不成你覺得后面還會出問題嗎？你會……離開？】

“就像我之前說的那樣，未來的事，誰說得準呢？所謂人生，就是充滿著不確定性。”夏介抬起頭，望著頭頂這片深邃的夜空，語氣淡然，“而且，你也總不能逮著我一個人薅吧，我這次治療可是一分錢沒收的哦，已經仁至義盡了！再來我可就要虧死了！”

【重點不是這個吧！】

腦海中的聲音顫抖起來。

【你難道、難道打算和九條凜音一樣離開‘我’嗎？這怎么可以啊！九條凜音的離去已經足夠讓‘我’崩潰了，你要再來一次的話‘我’會壞掉的吧！徹徹底底的壞掉的吧？到時候說不定就真的……真的誰也救不回來了啊！】

聲音充滿恐懼。

夏介的心中則涌起一股無奈。

他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話，或許會很殘忍。、

但有些事情，終究是無法回避的。

“就算你這么說我也沒辦法啊，”他輕聲嘆了口氣，語氣依舊平靜，“我和春日同學，現在充其量，也只能算是普通同學而已，甚至都不在一個班的那種。”

“不光如此，我也不是歌劇部的成員，所以，等這次事情徹底結束之后，無論怎么想，我們之間的聯系都只會變得越來越少吧？就算那一天徹底斷了聯系，也并非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吧？”

【那你加入歌劇部好了啊！就明天……不！就現在，我記得‘我’現在是歌劇部的部長沒錯吧？我代替她答應了，就這樣！】

聲音急切的說。

“抱歉，我對歌劇，真的不怎么感興趣，”夏介搖搖頭，毫不猶豫的拒絕了這BOSS直聘，“而且，我已經有自己的社團了。”

【那、那退出原來的社團不行嗎？不喜歡也沒關系吧？你只要待在那里聊聊天就好了啊？為了朋友，為了拯救朋友，連這點小小的犧牲都做不到嗎？你不是這種人吧？】

“嚴格意義來講……”夏介頓了頓，“其實……我們現在，還并不能算是朋友吧？”

【怎么這樣！】

“好，就算我們是朋友……”夏介深吸一口氣，也覺得自己那樣說未免太不近人情了，稍微往回找補了一點，“可這又如何，能當一輩子嗎？天下沒有不散的……”

【那就當一輩子好了！】

夏介還沒說完，對方就用激動地語氣打斷了他。

【當一輩子的朋友，有什么不可以的嗎？‘我’……難道有什么令人極其討厭的地方嗎？】

【我知道，我知道我這個“求生意志”的性格很糟糕，急性子，又有點毒舌，大部分時候都會惹人嫌，可是，可是我的本體她沒有做錯什么吧？她一直在努力的迎合著別人，嘗試著讓人喜歡她】

【更何況，這也不是什么突兀的請求吧？只是想普通人一樣做朋友，并且不要像九條凜音那樣突然消失而已，這個愿望……難道……很過分嗎？】

都“一輩子”了，還不過分嗎？你這重而不自知的女人！

夏介嘆息一聲，聽著對方那流露著無助和哀傷的低語，心中那點因為被糾纏而產生的煩躁逐漸被一種更加深沉的憐憫所取代。

但即便如此，也不足以讓他輕易的改變想法。

其實，最關鍵的一點，他沒說。

那就是他和春日緣，從根本上來講，壓根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春日緣是誰？春日集團的千金，家財萬貫，未來或許要繼承龐大家業的大小姐。

而他呢？

一個普普通通的男子高中生罷了。

窮什么的，絕對算不上，可要說有錢，那和春日緣的差距可謂指尖宇宙了。

他們之間存在著鮮明的階級差異，而這差異如同天塹，難以逾越。

所謂“圈子不同，不要硬融”，這個道理，兩世為人的夏介比誰都清楚，這種建立在差異上的友誼，若是要強行維系，最終只會給雙方都帶來更大的痛苦和失望。

他不想給對方不切實際的幻想，也不想讓自己陷入到比和藤宮琉璃之間那更加復雜而麻煩的境地。

不然他的自尊遲早有一天會令他爆掉。

而考慮到對方此刻那脆弱的精神狀態，這些過于殘酷的現實因素，他實在有些不忍心直接說出口。

可是，事到如今，再繼續隱瞞下去，似乎也已經不太行了。

夏介深吸一口氣，正準備一口氣將心中的想法說出口。

但就在這時，他忽然感到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少女，身體極其微弱卻又鮮明的顫動了一下。

“唔……”

旋即，一聲似乎帶著些許痛苦意味的悶哼，從她的口中自然的輕輕溢出。

嗯？該不會？

夏介心中亦是一顫。

腦海中的聲音給出了答案——

【能感覺到哦，我的本體，因為，是一心同體，所以，我此刻的情緒，也傳遞給她，清晰的，傳遞給她了……】

【這樣下去，說不定會做繼續‘噩夢’哦……】

【再也醒不來的那種……】

意思是在夢里做噩夢嗎？哈基緣，你這家伙！

聽著對方的解釋，夏介的心中登時涌起一股深深地無力感。他有些后悔了，后悔非要嘴賤和對方聊起這個。現在的話，答案只有一個了吧。

那就是宣誓效忠。

夏介重重地嘆了口氣，聲音滿是認命般的無奈：

“我知道了。”

【朋友，一輩子？】

似是生怕夏介含糊不清，跟她玩什么文字游戲，聲音立即試圖做出確認。

“一輩子未免還是……”

夏介猶豫了。

【…………】

對方一時沒有回應，但那股不滿幾乎隔著次元都清晰傳達了過來，夏介只得趕緊找補：

“主要我這人說一不二，人稱‘約定超人’你知道吧，我為了約定可以不顧一切，而顯然與你的這個約定會改變我未來的人生規劃……”

【‘我’養你不就好了？‘我’很有錢的，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人生的目的可不止存活，還有追求。比如說，我是說比如……我原本可能會出國，但現在的話，因為這個約定，我就只能待在立本了，待在你的周邊了，所以在我想盡可能的不被影響……”

【這也無所謂吧？我和你一起去不就好了？陪朋友旅游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呃……我打算去非洲的原始部落，有食人族的那種，還是免了吧……”

雖然對方很清楚夏介這話是明顯的胡扯，甚至沒打過草稿的那種，但他話中抗拒的意思卻明擺著的表達了出來。再這樣糾結下去毫無意義，少女只得微微松了口——

【那就定個期限好了】

“三年。”夏介當即道。

【怎么可以啊！至少也要十年以上吧！】

“那就一年，到畢業為止，我已經讓步很多了，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啊喂，要知道我完全可以不管你的！”

【咕……三年就三年……你要什么我都答應你，但無論如何也不準少于這個數字！】

“彳亍……”

夏介拖長了聲音，勉勉強強的答應了。他面上無奈，心中卻是暗喊一聲“yadaze”。

所謂開窗理論，當另一個離譜的選項擺在面前之時，前面那個不能接受的選項也變得能接受了。

就這樣，夏介成功將“一輩子”砍到了“三年”。

賺大了（迫真）。

“你……”

夏介正欲再說些什么，可忽然間，他的余光瞥見遠處的地平線泛起了一抹難以忽視的、耀眼的、仿若魚肚的白光，注意力頓時被吸引過去。

太陽，照常升起了。

他低下頭，只見懷中少女的呼吸依然均勻而輕柔，只是眉頭不再緊縮，嘴角反倒勾起一抹極其微弱的，像是得到滿足似的微笑。

隨后，光芒由白轉金，如同溫柔的撫摸，精準地灑在了她蒼白而美麗的臉上，將可愛的臉頰映照的近乎透明，隱隱顯露出健康的紅暈。

夏介心情不由自主的輕快起來，接著，他這才似是想起了什么，緊跟著在心中問道：

“你還在嗎？”

……

……

沒有回應。

看樣子是下線了。

夏介再度嘆息一聲，感受著似是模仿著清晨的涼意和身旁少女輕柔的呼吸，默念一句“好死”之后，終于也閉上了眼。

片刻后。

【你說誰好死呢！！！】

——我就知道！

夏介無奈的勾起嘴角，選擇不做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