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鐘前。

薩莉亞。

三人組停止爭辯后的大廳，并沒有安靜下來，而是依舊人聲鼎沸。藤宮琉璃獨自坐在靠窗的四人卡座上，手握著前不久服務員小姐送來的檸檬水。

用來吃意面的盤子就在一邊，隨意丟下的叉子上沾著紅色的醬汁；在更右側則是被吃剩下的雞翅，骨架上明顯殘留著一大塊肉。

夏介去了衛生間，留下了她一個人面對這一桌狼藉，和她心中更加狼藉的情緒。

餐廳里嘈雜的人聲對她而言像是隔了一層毛玻璃，模糊不清。她無意識的摩挲著玻璃杯的邊緣，心亂如麻。

她仍在糾結，糾結于剛才她對于夏介的態度。

就在剛剛，少女感到了被欺騙、被隱瞞、被不信任的憤怒——真田夏介……那家伙明知道九條凜音“離家出走”的真相，卻并未選擇將這一信息同步給她，以至于她像個傻瓜似的蒙在鼓里，甚至還在為九條凜音擔心，在那時沖了出去，進而導致后面的一切。

這很正常，但讓少女不明白的是，這短暫的上頭過后，翻涌出來的卻是酸楚。

委屈的感覺猶如毒蛇的獠牙，狠狠的侵蝕她的心臟——她就如此不值得信任嗎？她此前做的有什么不對嗎？難道他們不是同一戰線的同伴嗎？

類似的問題，一直在藤宮琉璃的腦海中不停的涌現。

少女不理解——這怎么想也不該是她反思吧？可她就是這么做了——而這股不理解在夏介說出那句“大不了換所學校就是了”的那一刻達到了頂峰。

那一刻，她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憤怒，“你怎么能說這種話”的情緒如翻騰的沸水在她的胸腔內劇烈滾動著，趨勢她去做出一些大膽的舉動。

而與此同時，少女卻能清晰的感受到，這層憤怒的底色下，是恐懼。

是對于失去夏介的恐懼。

當意識到這一點后，藤宮琉璃當即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

而當時那句未能說出口的話，此刻正如魔咒般在她腦海里反復回響。

“我們……”

——不是很有可能再也見不到了嗎？

這真是她會產生的想法嗎？

明明……初次見面就被高高在上的他指指點點，因此對他很討厭不是嗎？

明明……被他和緣站在一起時的那股般配感嫉妒的發瘋，恨不得他趕緊消失不是嗎？

明明那時被緣的一個月時間所說服才勉為其難的在他面前好好排練歌劇；明明是因為緣的事情才不得不和他接觸下去；明明早就做好了事情結束后就和他老死不相往來的打算，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可為什么，為什么一想到他可能離開有棲川時，她的心，會這么慌張呢？感覺就像是……突然之間……空了一塊。

這不對吧。

這不像你吧？

藤宮琉璃，你是不是，壞掉了？

……

……

“這位小姐，一個人吃飯嗎？哎呀，附近沒有空桌了，能拼一下桌嗎？”

輕佻的男聲恍然闖入思緒。

藤宮琉璃猛地回過神，緩緩抬起頭，只見一個穿著花哨襯衫，肌膚黝黑，頭發卻被染成金黃色的陌生男人就站在身前。

他手里拿著手機，嘴角掛著笑容，眼神原本只是放在那一頭黑發上，可在看清面容的那一刻瞬間呆滯。

“真美啊……”他的嘴唇微微翕動著，像是下意識的將心底的聲音說了出來，“啊~這恰到好處的淡妝，啊~這清純感十足的長裙~”

又不是為你準備的！你還欣賞起來了！

藤宮琉璃深黑色的瞳孔當即閃過一絲寒光。

“有人。”

她微微蹙眉，聲線像是南極的冰山，冷到自己都有些不適。

男人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顯然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柔弱的少女竟然會有如此冰冷刺骨的氣場。他訕訕地摸了摸鼻子，預先準備好的搭訕話術登時被堵在了喉嚨里，正準備加LINE的動作也尬在原地，最終只能在那像是看垃圾般的冰冷視線的注視下，灰溜溜的轉身離開。

而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藤宮琉璃沒有感到絲毫的得意，反倒心情越加復雜了。

——這才是原本的她吧？

她突然意識到這一點。

——那個對陌生人筑起高墻，用冷漠與高傲偽裝自己的她。

曾幾何時，她也是這樣面對真田夏介的。用尖銳的語言攻擊他，用冰冷的態度排斥他，可什么時候，這堵墻卻是莫名其妙的消失、坍塌了呢？

甚至于，就連這堵墻后方的心臟，也會不受控制的為他悸動，為他擔憂，因他而恐懼？

是因為深海中那次神兵天降嗎？又或者是在緣內心世界里發生的一切？

總不能是因為前不久的救命之舉和在母親面前維護她的那一刻？——藤宮琉璃想起日記本上那些羞恥的文字以及今早出門之前在鏡子前反復換裝、甚至拿出化妝品精心打扮的自己——畢竟她在昨晚已經開始不對勁了。

還是說，不僅僅只是這些？

藤宮琉璃輕輕抓撓著忽然有些發癢的手背，腦海中不受控制的閃過一幕幕和夏介有關的畫面：

第一次見面時，他那囂張討厭的樣子；在活動室里精準點評他的自信；那晚毫不猶豫向小早川追去的果決；他們在樓道那場直擊內心的交談；在操場上安逸至極的并肩前行；甚至于……在緣的房間里，用欠揍的笑容對她道出的那句：“我突然覺得你好可憐……真有些心疼你了。”

當然也包括今天發生的一切……他輕柔的撫摸以及那句“大不了換所學校就是了”。

畫面如同走馬燈般飛速旋轉，每一幀都帶著鮮明的情緒印記——厭惡、敬佩、好奇、依賴、感激、悸動，以及……恐懼。

這些復雜而矛盾的情感，如同洶涌的暗流，在她心底匯聚、碰撞，讓她感到一陣陣眩暈和窒息。

此時此刻，少女終于清晰意識到，有什么東西，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時候，已經悄然改變了。

一種名為“夏介”的病毒，似乎無聲無息的侵入了她的心房，在她這冰封的世界，點燃了一簇微弱的火焰。

正如曾經“緣”所做的那樣。

藤宮琉璃終于明白過來，她恐怕是真的壞掉了。

或者更準確的說……

她喜歡上了真田夏介。

如是想著，少女像是為了確認什么，情不自禁的也向衛生間的方向靠近。

然后。

一陣隱隱約約地交談聲便傳入她的耳畔。

……

……

——平凡的她到底能做些什么呢？

少女陷入了熟悉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