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上,溫度越低,監察司的黑袍玄鐵衛像狗皮膏藥一樣,一波又一波,幸虧他們互相提防,怕搶了功勞。但終究是新傷添舊傷,身體快熬到極限了。
寒風吹得人睜不開眼,雪粒子混著碎冰碴子吹在臉上。葉玄縮著脖子把半張臉埋進饕餮的鬃毛里,那些鋼針一樣的硬毛扎得他下巴生疼——這兇獸最近掉毛,新長的鱗片茬子硌人,青色的背甲上結著層白霜。
饕餮正撅著屁股啃冰面上凸起的巖石,牙口好得讓人牙酸。它每啃一口,火星子就順著鐵銹紅的石頭縫往外蹦,帶著股硫磺味的白煙從鼻孔里噴出來,把跟前凍住的雪地生生融出個泥漿坑。這兇獸還嫌不夠,扭頭把熱烘烘的舌頭往葉玄凍僵的靴底上舔,滋啦一聲冒起焦糊味。
“祖宗哎!“葉玄一哆嗦,抬腿踹它后腿一腳。靴底化開的冰水滲進腳趾縫,十個腳指頭刺癢難耐。他扯著饕餮耳朵的手還沒收回來,突然咳得弓起腰,喉嚨里泛上來的血腥味充滿了口腔。
兇獸金燦燦的眼珠子轉過來,鼻孔噴出的熱氣糊了他一臉。葉玄摸到它后脖頸那塊巴掌大的傷,剛結痂的鱗片翹著邊,底下滲出的血珠子已經凍成冰溜子。他哆嗦著從懷里掏出油紙包,里頭半塊奶渣餅早凍得跟石頭似的,掰開時渣子直往下掉。
饕餮喉嚨里咕嚕一聲,大腦袋直接拱進他懷里。葉玄差點被它頂翻在冰面上,后腰撞到塊凸起的冰棱,疼得眼前直發黑——之前受的傷還沒好全,這會兒怕是又滲血了。他胡亂把餅子塞進饕餮嘴里,手心蹭到它新長的鱗片,溫熱的觸感讓他凍僵的手指稍稍有了點知覺。
“過了河給你找赤鐵礦,拳頭大的管夠。“葉玄把臉貼在那塊還算完整的背甲上,聲音沙啞的說道。饕餮尾巴橫掃過來,積雪嘩啦啦蓋住他倆剛留下的腳印。
葉玄摸到后腰繃帶又濕了,血水混著冰碴子凍成硬殼。他咬著牙把凍成鐵板的棉衣往下拽了拽,冷風灌進脖子的瞬間,聽見饕餮喉嚨里發出呼嚕聲。這兇獸突然用尾巴卷住他小腿,大腦袋往他肋下一頂,熱烘烘的肚皮直接貼在他流血的傷口上。
“嘶——你輕點!“葉玄整個人被拱得歪在它肚子上,暖意順著傷口往骨頭縫里鉆。饕餮的鱗片底下咕嚕咕嚕響,像揣著個燒紅的火爐子。他伸手去摸兇獸啃剩下的半截石頭,燙得指尖發紅——好家伙,這畜生啃鐵礦石啃得渾身冒熱氣,倒成了現成的暖爐。
葉玄感覺自己像被塞進冰窟窿里又撈出來架在火上烤。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天都暗了。饕餮的肚皮像塊燒紅的鐵板貼著他后背,可前胸還是冷得直打哆嗦。喉嚨里像堵著團棉花,張嘴剛想說話,結果咳出兩口帶著冰碴的血沫子。
“這破身子...不知道能不能撐住“他伸手摸向后腰,繃帶早就凍成血冰坨,稍微一動就扯得五臟六腑都疼。饕餮的尾巴突然纏住他腳踝,熱乎乎的鱗片蹭過凍瘡,癢得他直想使勁撓。
兇獸突然站起來,葉玄咕咚摔在雪地里。他這才看清四周不對勁——原先白茫茫的雪地現在泛著詭異的青灰色,遠處傳來狼嚎似的風聲,天上云層壓得低低的,像口倒扣的鐵鍋。
“要起白毛風了。“葉玄撐著饕餮的腿想站起來,眼前突然天旋地轉。他整個人栽倒在雪堆里,腦門磕在冰面上發出“咚“的一聲。饕餮急得用爪子刨他衣領,獠牙勾破棉襖扯出團發黑的棉絮。
狂風裹著雪粒子突然砸下來,葉玄蜷縮在饕餮肚皮底下,感覺兇獸的鱗片都在發抖。這畜生突然張嘴咬住他后脖領,拖拽著他往冰坡下面挪。
“你他娘的...輕點...“葉玄的后背在冰面上蹭得火辣辣疼,棉襖早被磨出個大窟窿。饕餮把他塞進個冰裂縫里,自己橫在洞口擋風。外頭風聲跟鬼哭似的,兇獸的金瞳在黑暗里像兩盞小燈籠。
葉玄渾身打擺子,伸手摸到饕餮的爪子燙得嚇人。這畜生不知從哪兒叼來塊黑黢黢的石頭,正咯吱咯吱嚼得歡實。每嚼兩下就噴口熱氣,把冰洞烘得像個蒸籠。
他眼皮越來越沉,恍惚聽見饕餮喉嚨里發出“嗚嗚“的低吼。后腰傷口突然針扎似的疼,疼得他整個人弓起來。有溫熱的液體順著大腿根往下淌,不用看都知道繃帶又滲血了。
“冷...“葉玄把臉貼在饕餮肚皮上。
葉玄感覺自己沉進了冰河里,耳朵里灌滿了咕嘟咕嘟的水聲。他眼皮重的想沉沉的睡去,恍惚間聽見饕餮的爪子刨冰的動靜,咯吱咯吱響得人牙酸。后腰的傷口疼得他直抽抽,偏又沒力氣喊出聲。
饕餮的尾巴突然抽在他小腿肚上,火辣辣的疼。葉玄勉強睜開血瞳,看見兇獸正用獠牙撕扯他的棉褲——凍硬的布料被撕成布條,混著冰碴子的傷口露出來,皮肉翻卷著發黑。
饕餮突然把熱烘烘的舌頭糊在傷口上。燙得他一激靈,這兇獸舔得很認真,口水混著鐵銹味糊住傷處,居然止住了血。
葉玄被饕餮的肚皮燙得發暈,眼皮上結的冰渣子化了又凍。他迷糊中忽然想起五歲那年偷喝祠堂供酒,被父親責罰,跪在祠堂外的青石板上,外面下著小雨,膝蓋都腫了。那天氣可沒有像現在這么冷這么涼,帶著透骨的寒意。
晚上渾身發熱躺在床上,有雙繡著淡雅蘭花的軟底鞋停在跟前。
“玄兒乖,把姜湯喝了。“
女人的手帕帶著藥香,擦他額頭時掉下一角,帕子上繡了個“霜“字。他后來翻遍葉家,連丫鬟的帕子都偷看過,再沒見過這個字,記憶里從來沒有見過娘親,家族里也是閉口不談。
久而久之,葉玄玄慢慢長大,再也不追問了,只是深深的埋藏在心里。
思念像決堤的洪水,一旦破個口子,再也無法抑制住了。
“爹...“葉玄蜷縮成一團,后腰的傷像插了把燒紅的鐵釬。饕餮急得用爪子刨冰,刨得冰渣子簌簌往下掉。
血腥味里混進絲檀香。父親臨死塞給他青銅戒的手,虎口有道疤——是他年輕時徒手獵熊妖所致的。說等十六歲就帶他去北荒獵雪狼。現在他生辰禮是剜目劍,雪狼沒獵成,倒被當喪家犬追了八千里。
葉玄摸到饕餮后頸新長的鱗片,溫溫熱熱像父親書房那盞長明燈。他忽然笑起來,笑得血痂裂開:“爹你看,兇獸都比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