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漫過新砌的珊瑚墻,漁家孩童赤腳跑過灘涂,足印里便綻開細碎的熒光。南宮雪倚在重修的木寮窗前,看林墨用盲杖輕點潮痕——杖頭纏著的墨梅根系吸飽了星砂,每走一步都在濕沙上烙下淡青梅印。
“阿雪姐,嘗嘗新熬的紫菜粥!“漁娘阿箬捧著粗陶碗跨進門,腕間新打的銀鐲子磕在門框上,驚起梁間一對銜泥的星砂燕。南宮雪低頭攪動粥湯,見米粒間浮沉著細小的墨梅珊瑚碎瓣,入口竟帶著龍女淚的冷香。
青驄馬在灘頭打了個響鼻,額間月牙痕映著朝陽,將背簍里的熒光珊瑚照得通透。幾個半大孩子圍在它身旁,用海藻編成的刷子為它梳理鬃毛。馬兒忽地揚蹄踢散沙堆,露出底下半截刻著藥王符文的船板——這是大劫后最常見的景象,海底的舊世殘骸總隨著潮汐上岸。
“今日退潮時,老陳頭在礁洞拾到這個。“阿箬從圍裙兜里掏出塊生銹的青銅鏡殘片,“說是照人時會顯出綠瑩瑩的字...“
南宮雪指尖剛觸及鏡面,龍鱗便泛起漣漪狀的紋路。鏡中忽地閃過藥王谷地宮的青磚甬道,孫老的虛影正將某樣東西埋入磚縫。她還欲細看,木寮外突然傳來孩童驚呼——林墨的盲杖點碎了灘涂上的暗流漩渦,梅香裹著星砂沖天而起!
暮色染紅晾曬的漁網時,南宮雪在灶間找到了林墨。男人蒙眼的鮫綃下滲出淡金樹脂,正用梅枝攪動鐵鍋里的雜魚湯。沸騰的湯面上浮著墨梅珊瑚磨成的粉末,鮮香中混著藥王谷丹房特有的苦辛。
“青驄馬嗅出沙下有東西。“他舀起勺魚湯澆在陶碟邊緣,“是當年孫老埋在藥王谷的《飼蠱錄》殘頁。“
南宮雪凝視湯汁在碟面勾勒的九州地形,發現東海位置多了枚梅印。龍鱗突然刺痛,她想起重生那日海底升起的青銅棺——棺中尸身心口的墨梅簪,分明是母親臨終前插在自己發間的那支。
“嘗嘗這個。“林墨忽然遞來枚烤得焦香的星貝。貝殼內壁天然生著星宮陣圖,此刻被梅火炙烤后,竟顯出小段殘缺的安魂謠譜。孩童們嬉鬧著從窗前跑過,歌聲里混著不知從哪學來的詞句:“月娘娘,補天網,沉星木換新衣裳...“
夜風送來歸墟方向的潮鳴,南宮雪腕間龍鱗突然逆起。她借口添柴蹲到灶口,借火光查看掌心——昨日修補漁網時被珊瑚劃破的傷口,滲出的血珠竟凝成了星砂!
子夜的潮神廟亮著星砂燈籠,南宮雪跪坐在新塑的媽祖像前。神像衣袂用熒光珊瑚粉描著浪花紋,發間別著的卻是她獻上的墨梅簪。自重生以來,每至此地龍血便翻涌難抑。
“又在想那面銅鏡?“林墨的盲杖點在青石板上。他今日換了身漁夫打扮,蒙眼鮫綃卻依舊不沾塵灰,“老陳頭說鏡框殘片上刻著'琉璃海'三個字。“
南宮雪剛要開口,神龕下的供案突然震顫。三日前供奉的星貝無風自開,貝肉間凝著枚珍珠大小的血髓珠!林墨的梅枝剛觸及珠面,整座廟宇突然充斥龍女的啜泣聲。
青驄馬撞開廟門的剎那,南宮雪看見駭人景象——血髓珠中封存著三百年前的星宮密室,密室里懸掛的三百面銅鏡,每面都映著她不同年齡的模樣!最中央那面鑲著龍女逆鱗的鏡中,初代首座南宮璃正將墨梅簪刺入少女眉心。
“這是...我的前世?“南宮雪踉蹌后退,腕間龍鱗剝落處滲出淡金血珠。血珠墜地凝成星砂小蛇,倏地鉆入供案縫隙。案底青磚應聲碎裂,露出半卷裹著海藻的《飼蠱錄》。
林墨的盲杖突然生根,梅枝卷住殘卷的剎那,九州地脈圖在虛空顯現。東海位置的梅印正在滲血,而他們所在的漁村,恰好位于梅蕊中央!
漁村曬場支起三十六口陶甕,甕中星貝吞吐熒光,將晾曬的墨梅珊瑚映成星河。南宮雪赤腳踏過微涼的砂地,發梢沾著老漁夫剛教的編繩手藝——星砂混著海藻搓成的發繩,在暮色中泛著青鱗般的幽光。
“阿雪姑娘,嘗嘗新釀的梅子酒!“陳嫂捧著粗陶壇子迎上來。酒液在壇口晃蕩,浮著幾粒墨梅珊瑚碾成的冰珠。南宮雪抿了口,喉間泛起歸墟海水的澀意,眼前忽然閃過血髓珠中的鏡影。她借著拭酒的動作抹去冷汗,腕間龍鱗卻已滲出細密星砂。
曬場東頭忽然喧鬧起來。幾個半大少年圍著青驄馬新搭的珊瑚貨架,貨架上擺著修補漁網用的星貝齒梭、驅邪的熒光海螺,最上層那串鮫淚風鈴正隨風輕響——每片鈴鐺都是海底打撈的青銅鏡殘片磨制而成。
“這鈴鐺可不能賣。“林墨的盲杖點在青石板上,杖頭梅枝纏住風鈴,“昨夜退潮時,老吳頭在礁洞拾到半卷《飼蠱錄》,就壓在這串鈴鐺底下。“
南宮雪指尖剛觸及風鈴,最末端的鏡片突然映出藥王谷地宮。孫老的虛影正將某物埋入青磚,磚縫滲出淡金血液,竟與她昨日掌心傷口凝出的星砂如出一轍。海風忽轉腥咸,曬場邊緣的星貝甕齊齊震顫,甕中熒光聚成箭頭指向歸墟方向。
滿月浮出海面時,漁村祭臺已擺滿貢品。陳嫂特意將腌制的熒光烏賊切成梅瓣狀,老吳頭貢獻的星砂酒在月光下流轉著蠱蟲般的幽藍。孩童們追逐著新捕的發光水母,那些傘狀生物觸須間纏著細若游絲的星宮密文。
“起潮舞咯!“隨著老祭司的吆喝,漁娘們甩開綴滿星貝的裙擺。南宮雪被推到祭臺中央,腕間龍鱗感應月華,在地面投出蜿蜒的星軌。當她旋身第七轉時,祭臺突然下沉三尺,露出底下刻滿乳牙紋的青銅板。
林墨的盲杖突然生根,梅枝刺入青銅板縫隙:“這是星宮的潮汐盤!“盤面凹槽里殘存著黑褐血垢,七十二枚星砂凝成的指針正隨舞步轉動。最駭人的是盤心那枚墨梅珊瑚,花蕊處嵌著半片冰魄墨梅簪!
舞陣外圍忽然傳來驚叫。追逐水母的孩童撞翻星貝甕,熒光液體漫過青銅板,竟在虛空映出三百年前的月宴——星官們戴著龍女逆鱗面具,正將天衍嬰孩的臍帶血倒入潮汐盤。南宮雪看見某個星官掀開面具,露出的竟是孫老年輕時的面容!
祭臺下的青銅板突然翻轉,將眾人卷入海底甬道。南宮雪抓住巖縫中的沉星木根須,龍鱗剮蹭處淌落的血珠竟在虛空凝成星砂小蛇。小蛇游向甬道深處的青銅門,門環正是她在血髓珠中見過的龍女逆鱗樣式。
“門后有東西在哭...“林墨的盲眼滲出淡金樹脂,在石門映出模糊的梅影。青驄馬突然咬住南宮雪衣袖,額間月牙痕亮如短刃——三日前修補漁網時的傷口突然崩裂,星砂混著龍血濺上門環,逆鱗應聲而開。
密室中央懸著三百盞鮫人燈,燈芯皆是天衍族的胎發。南宮雪觸碰最近那盞,燈罩突然映出她嬰兒時的畫面:孫老用冰魄墨梅簪挑破她眉心,將星髓蠱蟲種入尚未閉合的囟門。更駭人的是,密室穹頂鑲嵌的青銅鏡陣中,每個“她“的額間都有枚蠕動的蠱印!
林墨的梅枝突然卷住某盞鮫人燈:“看燈座!“青銅底座內側刻著段血書:“七月初七,潮汐盤動,三百蠱皿,皆飼歸墟。“話音未落,整座密室突然震顫,他們腳下的青銅板正是潮汐盤缺失的陣眼!
青驄馬長嘶著撞向鏡陣,額間月牙痕迸發的青光中,初代首座南宮璃的虛影浮現。她手中沉星木梳突然軟化,纏住南宮雪手腕拽向陣眼:“時辰到了,該把星砂還予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