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在云層深處醞釀時，寧容清正握著玄鐵掃帚清掃天權塔前的星隕石階。青灰色石板上凝結著夜露，掃帚劃過時帶起細碎銀光，像是把銀河裁成了千萬段。

他停在三丈七尺處的坎位，這是每日清掃必定卡住的位置。無論多么用力，掃帚尖總會陷入石板縫隙——那處肉眼難辨的凹陷里，藏著半枚殘缺的云雷紋。

“寧呆子，又在研究你的破石頭？“

帶著火星的銅爐砸在腳邊，滾燙的爐灰濺上麻布褲腳。五個穿著赭色短打的雜役弟子圍過來，為首的王鐵牛故意把鐵鉗敲得鐺鐺響。他們腰間懸著的青銅八卦牌與寧容清的不同，邊緣多出一道鎏金紋——這是通過初階考核的標記。

寧容清垂眼盯著石縫，左手拇指無意識摩挲腰間玉佩。那半塊太極陰陽魚溫潤沁涼，與他前世在龍虎山傳承的那塊恰好能合成完璧。三個月前在這具身體里蘇醒時，除了滿屋發霉的《沖虛經》手抄本，就只剩這玉佩陪著他從藥堂病榻爬起來。

“聽說你昨天又把《常清靜經》抄錯了？“王鐵牛抬腳碾過剛掃凈的石階，“道藏課長老說，再錯一次就把你扔去喂鎮塔的睚眥。“

突然有風穿過塔林，檐角銅鈴齊聲嗡鳴。寧容清耳尖微動，他聽出這次鈴振的頻率比往常快了半息。天際堆積的鉛云裂開一道縫隙，晨光正好照在那處石縫上，殘缺的云雷紋突然泛出靛青色流光。

“我在問你話！“鐵鉗挾著熱風劈頭砸下。

寧容清旋身錯步，掃帚桿貼著鐵鉗內側劃出半圓。這個“攬雀尾“的起手勢引得王鐵牛踉蹌前撲，爐灰簌簌落進石縫。當啷一聲，鐵鉗脫手砸中銅鈴，漫天鈴音里混入某種古老獸類的低吟。

所有人都僵住了。

石縫中的云雷紋開始瘋狂閃爍，整個天權塔地基傳來齒輪轉動的悶響。寧容清感覺懷中玉佩突然發燙，眼前浮現出龍虎山《五岳真形圖》的虛影。當他本能地踏出禹步時，腳下石板轟然開裂。

“地...地龍翻身！“

驚恐的尖叫被吞沒在騰起的煙塵中。寧容清在墜落瞬間抓住塔基凸起的螭吻雕像，指尖觸到雕像眼眶里鑲嵌的琥珀珠。前世記憶如潮水涌來——這根本不是螭吻，而是《道樞》記載的“吞天鼉“！

下方傳來水流轟鳴，裂開的深淵里竟涌出腥咸的海水。十二根青銅鎖鏈從霧中顯現，鎖著具三十丈長的妖獸骸骨。每根鎖鏈都刻著《度人經》符文，但此刻那些朱砂符咒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

“離卦鎖鏈斷了三根。“寧容清瞳孔收縮。他注意到妖獸尾椎處的鎖鏈只剩半截，殘留的鏈環上布滿齒痕——有什么東西在啃食封印。

懷中的玉佩突然發出清越鳴響，將他拽向左側甬道。在拐過第九個彎道時，寧容清撞進間密室，墻上八十一盞長明燈照出中央的青銅劍臺。臺上一柄布滿銅銹的斷劍突然震顫，劍格處的北斗七星依次亮起。

“原來在這里。“他喉頭發緊，認出這是《洞玄靈寶劍經》里記載的“璇璣承影劍“。但書中說此劍早該在三百年前的道魔大戰中崩碎，怎會出現在七寶琉璃宗地底？

劍鳴聲越來越急，寧容清右手不受控制地撫上劍柄。當指尖觸及銅銹的剎那，無數畫面灌入腦海：黑衣道人踏罡步斗引來紫微星力、九頭妖鳳噴吐的南明離火熔斷鎖鏈、最后是道染血的劍光劈開天河...

“還不醒來！“

清冷女聲如冰泉淋頭，寧容清猛地抽回右手，掌心已多了道北斗狀的血痕。斷劍上的銅銹簌簌脫落，露出霜雪般的劍身。劍脊上浮出個宮裝女子的虛影，她眉心嵌著枚玉衡星紋，發間別著七寶琉璃塔狀的金簪。

“你身上有張道陵的氣息。“女子虛影凝視他腰間玉佩，“但三清道統早已斷絕，如今修士連《黃庭內景經》都誦不全。“

寧容清剛要開口，整間密室突然劇烈搖晃。妖獸咆哮聲震得長明燈接連炸裂，青銅劍臺裂開蛛網般的紋路。女子虛影變得明滅不定，她突然化作流光沒入寧容清眉心。

“記住，北斗封魔印還剩七十二時辰。“

當寧容清撞開地宮石門沖回地面時，身后傳來鎖鏈崩斷的巨響。雨點開始砸落，他抹去臉上雨水，發現手背浮現出淡淡的破軍星紋。

煉器房方向突然騰起赤色光柱，七十二口煉器爐同時炸裂。在漫天飛濺的琉璃碎屑中，寧容清看到個熟悉的身影——王鐵牛正被道黑氣纏繞著升上半空，眼眶里長出蛇類的豎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