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姐，實在對不住。“收購商老陳在電話那頭嘆氣，“質檢報告出了點問題，這批貨得暫緩收購。“
林秋月攥著手機的手指發白，灶臺上擺著剛熬好的第一百罐辣醬。晨光里，玻璃罐上的“秋月辣醬“標簽紅得刺眼，像抹未干的血跡。她瞥見院外鬼鬼祟祟的人影，是鎮供銷社主任的小舅子李二狗。
“昨天不是還說菌落總數達標嗎？“她強壓著怒氣，“是不是有人...“
“檢測出大腸桿菌超標。“老陳打斷她，“按規定得全部銷毀。林姐，你也知道，食品安全這事...“
電話掛斷時，王建軍正叼著煙進來，手里提著半瓶二鍋頭：“賠錢貨！早說你這破醬...“話沒說完，一沓檢測報告砸在他臉上。
“去鎮上。“林秋月解下圍裙，“找第三方機構復檢。“
“錢多燒的？“男人踢翻裝空罐的紙箱，“有這閑錢不如...“
“要么現在跟我去鎮上，“她抱起哭鬧的小寶，“要么我這就去婦聯申請離婚。“
鎮檢測中心的白熾燈刺得人眼疼。林秋月盯著取樣員的手，突然想起三天前那個傍晚——她熬完醬去接孩子，回來時發現灶屋門虛掩著，案板上撒著可疑的白色粉末。當時她以為是面粉，現在想來...
“結果出來了。“穿白大褂的姑娘推門出來，“樣品完全合格，菌落總數比上次還低。“
王建軍正要歡呼，卻見妻子臉色驟變。她快步走到取樣臺前，指著檢測單上的取樣時間：“這份樣品，是誰送來的？“
“就剛才啊，“姑娘翻看記錄本，“一個戴金鏈子的男人，說是你丈夫...“
林秋月沖出檢測中心時，正看見供銷社主任的黑色轎車絕塵而去。后視鏡里，李二狗沖她比了個下流手勢。她摸到衣兜里的U盤——那是收購商老陳上次來取樣時落下的，里面存著全縣農副產品收購商的聯系方式。
“他們換了樣品！“她拽住追出來的丈夫，“快給老陳打電話！“
“打什么打！“王建軍甩開她的手，“人家是大老板，能聽你的？“
林秋月翻出昨晚收到的匿名短信：【想保住招牌，明天來供銷社面談】。發信時間是凌晨兩點，正是她熬完最后一鍋醬的時候。
“回家。“她突然說。
“啥？“
“我說回家。“她摸到內衣暗袋里的U盤，“讓他們得意兩天。“
王建軍還想說什么，卻見妻子嘴角浮起一絲冷笑。那笑容他從未見過，像把淬了火的刀，在暮色里閃著寒光。
當晚，林秋月把兩個孩子哄睡后，摸黑去了村委辦公室。老支書聽說她要租磨坊，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秋月啊，供銷社那邊...“
“我知道。“她打斷老人，“他們想壟斷全鎮的辣椒收購。“
“那你還要...“
“叔，“她摸出U盤，“幫我發個郵件。“
月光從破窗欞漏進來，照見電腦屏幕上的群發名單——那是全縣128家農副產品收購商的聯系方式。郵件正文只有一句話：【誠招代理商，古法辣醬，先嘗后買】。
老支書戴上老花鏡，突然笑了：“你比你娘強。“
“我娘說，“林秋月敲下發送鍵，“能讓女人站直的從來不是嫁妝，是本事。“
院外傳來摩托聲，王建軍罵罵咧咧地找過來。林秋月關掉電腦，把U盤塞進內衣暗袋。月光下，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把出鞘的劍。
第二天一早，供銷社主任張德才的辦公室擠滿了人。
“張主任，那個秋月辣醬...“李二狗慌慌張張沖進來，“全縣的收購商都在打聽！“
張德才摔了茶杯：“反了天了！“他抓起電話，“喂，工商所嗎？我舉報...“
“主任，“秘書小聲提醒，“她手續齊全，檢測報告都是合格的。“
“那就從原料下手！“張德才獰笑，“去，把全鎮的辣椒都收了，一斤都不許流出去！“
與此同時，林秋月正在村口的老槐樹下等人。一輛黑色轎車緩緩停下，車窗搖下，露出張德才油膩的笑臉：“林老板，考慮得怎么樣？“
“張主任說笑了，“她不動聲色，“我一個小作坊，哪敢稱老板。“
“別裝糊涂，“張德才遞過一份合同，“簽了這份代理協議，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林秋月翻開合同，條款密密麻麻，核心就一條：配方和商標歸供銷社所有。她合上合同，笑了：“張主任，您知道我媽臨終前說什么嗎？“
“什么？“
“她說，“林秋月直視對方眼睛，“辣椒要曬足三伏天，人心要經得起火煉。“
張德才臉色鐵青：“敬酒不吃吃罰酒！“他摔上車窗，“走著瞧！“
當天下午，全鎮的辣椒收購點都掛出了“暫停收購“的牌子。王建軍蹲在門檻上罵娘：“讓你嘚瑟！現在好了，連做醬的辣椒都沒了！“
林秋月沒理他，轉身進了灶屋。案板上擺著三個陶罐，分別是她試驗的新配方。她嘗了一口，眉頭微皺——還差點火候。
夜幕降臨時，村口傳來汽車喇叭聲。林秋月披衣出去，看見老支書領著幾個人站在月光下。
“秋月啊，“老支書笑瞇瞇的，“這是鄰鎮的王老板，聽說你...“
“林老板！“王老板激動地握住她的手，“你那辣醬，絕了！我出雙倍價錢，獨家代理！“
林秋月笑了：“王老板，不急。先嘗嘗這個。“她遞過新配方的樣品。
王建軍躲在門后，看著妻子游刃有余地應付各路商人，突然覺得后背發涼——這還是那個被他罵“賠錢貨“的女人嗎？
夜深人靜時，林秋月摸出母親留下的嫁妝本。最后一頁粘著的辣椒籽已經泛黃，她輕輕摩挲著，想起母親臨終前的話：“月兒，記住，辣椒要曬足三伏天，人心要經得起火煉。“
月光下，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把出鞘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