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難聞的味道。”

最先蘇醒的是嗅覺。腐朽青銅混著星砂灼燒的氣味灌入鼻腔，像極了老漁夫龜甲船上燃燒的鮫人脂。他試圖翻身，發現右臂被某種膠狀物黏在晶石地面——那些半透明的淡紫色晶體里，封存著數以萬計的星砂蜉蝣，此刻正隨著他的掙扎蘇醒振翅。

“別動。“

三丈外的晶簇叢傳來沙啞女聲。璇璣伏在星砂凝成的蒲草間，紫發鋪散如破碎的銀河，發梢沾著熒藍色粘液。她左肩的幽冥鬼爪印已蔓延至鎖骨，傷口邊緣結著冰霜。

蕭煜瞇眼適應光線。穹頂并非記憶中的墨色蒼穹，倒懸的銀河由凝固星砂結晶構成，北斗七星的方位比現世偏移了三十度。那些“星辰“每隔七息便變換色澤，從歸墟海水的幽藍漸變為藥娘子儺面的猩紅，最后定格在天機閣星砂的月白。

“咳...“

璇璣的咳嗽聲驚動晶簇中的生物。拳頭大小的星砂甲蟲從裂縫鉆出，鞘翅上天然形成的紋路竟與蕭煜心口北斗印相似。它們觸角輕顫，突然齊刷刷轉向東方，鞘翅高頻震動發出編鐘般的清鳴。

蕭煜終于掙開地面束縛。掌心黏著的膠狀物拉出細絲，在空氣中凝成二十八宿星圖。他瞥見蒲草下的土地——半透明晶脈中封存著十二具青銅甲胄，甲片饕餮紋的瞳孔處，鑲著天機閣各峰主的本命星石。

“這里...咳...是星骸冢。“璇璣指尖燃起微弱的星砂火苗，照亮三丈外斜插的青銅碑，“你看碑文。“

苔蘚覆蓋的碑體滲出蛟龍血，與老漁夫的藍血不同，這血泛著銀光。蕭煜抹去表面青苔，碑文在星輝下顯現：【甲子年七月初七，熒惑守心，貪狼移位，鎮古魔于星骸，焚十二峰星髓為燈】。每個禹篆的溝壑里都嵌著人牙，齒根殘留的星砂證明它們屬于天機閣修士。

“星髓為燈...“蕭煜右臂龍鱗突然發燙。百丈外的晶簇林深處，十二盞青銅星燈應和般亮起。天樞峰的靛藍、玉衡峰的月白、天璣峰的黛紫...每盞燈下方都堆著人形灰燼，未燒盡的星紋道袍殘片顯示，這些正是當年失蹤的天機閣長老。

璇璣突然扯住蕭煜衣角：“閉氣！“火苗暴漲成屏障的剎那，晶簇林中射出萬千星砂凝成的箭矢。箭簇觸及屏障的瞬間，竟化作藥娘子儺面的滴血淚痣圖案，腐蝕得屏障滋滋作響。

“是往生殿的手筆！“璇璣唇色又白三分，“此地時空錯亂，我們可能跌進了三百年前的...“

話音未落，地脈突然流動如活物。封存的青銅甲胄破土而出，甲片拼接的咔嗒聲與歸墟青銅門開啟的響動如出一轍。最前方的天樞峰戰甲眼眶處，兩簇幽冥鬼火突然燃起，巨劍揮砍的軌跡竟與蕭煜覺醒滄溟珠時的動作分毫不差。

蕭煜本能地揮動龍鱗右臂格擋。金石相撞的火星中，他瞥見巨劍銘文——“貪狼“二字被刻意剜去，取而代之的是藥娘子儺面的蛛網紋。戰甲胸腔突然裂開，涌出的不是機關齒輪，而是黏連著星砂的蛟龍內臟。

“攻它臍下三寸！“璇璣星砂凝成鎖鏈纏住戰甲右腿，“那是星髓燈油灌注的...“

鎖鏈突然崩斷。璇璣踉蹌跪地，咳出的血沫里混著冰晶碎屑。蕭煜趁機翻滾至戰甲背后，龍爪插入甲胄縫隙的剎那，指尖觸到團跳動的一團——那質感竟與老漁夫釣竿末端的玉衡石完全相同。

戰甲轟然解體。爆裂的星砂在空中凝成星圖，指引向倒懸銀河的缺口。蕭煜這才注意到，穹頂流動的星砂河并非幻象——數百具青銅棺在河中沉浮，棺蓋縫隙滲出的黃泉水，與藥娘子用來腐蝕星髓的液體別無二致。

“別亂走。“璇璣扯下段道袍裹住傷口，“這地方每刻鐘變換一次星軌...“

晶簇林突然劇震。十二盞青銅星燈同時傾斜，燈油潑灑處升起擎天光柱。光柱中浮現的虛影令璇璣顫栗——三百年前的天機閣主正在剜取各峰主星髓，手法與藥娘子剜取老漁夫星砂時如出一轍。

“原來所謂的鎮魔...“璇璣星砂鎖鏈突然發狂般抽打地面，“不過是場獻祭！“

蕭煜右臂龍鱗逆翻，滄溟珠在丹田發出尖嘯。晶簇林無風自動，萬千星砂匯聚成河涌向缺口。河流盡頭是螺旋向下的青銅棧道，階面布滿龍爪抓痕——最新鮮的那道痕跡還沾著靛藍色星砂，分明是半日前老漁夫的血。

棧道轉折處的青銅扶手上，北斗七星劍的虛影正在凝實。璇璣指尖剛觸及劍柄鑲嵌的玉衡石，整條棧道突然翻轉，露出背面數以萬計的鎮魂釘。釘身刻滿往生殿的鬼面紋，釘帽卻嵌著天機閣各峰主的本命星石。

“小心時空亂流！“璇璣拽住蕭煜后撤。他們方才立足的晶簇突然坍縮成黑洞，吐出半截青銅棺。棺蓋被內部生物撞得砰砰作響，縫隙中伸出覆滿星砂的骨手——那食指戴著的玉扳指，正是光柱虛影里天機閣主的信物。

蕭煜龍爪撕開棺蓋的剎那，時空仿佛靜止。棺內蜷縮的生物抬起腐爛的面孔，星砂從它眼窩滴落成北斗狀——這張臉竟與璇璣有七分相似，只是眉心多出道星砂凝成的墮仙印。

“是...我？“璇璣星鏈寸寸崩裂。

腐尸突然暴起，指甲直取璇璣咽喉。蕭煜右臂貫入腐尸胸腔，掏出的卻不是心臟，而是團跳動的幽冥鬼火。火芯里封存著記憶碎片——三百年前的星骸冢，十二峰主正將某個紫發少女釘入青銅棺，少女額前垂落的瓔珞與璇璣此刻戴的完全相同。

棧道深處傳來編鐘巨響。十二盞星燈突然熄滅，倒懸銀河開始倒流。蕭煜拽著恍惚的璇璣躍上青銅棧道，臺階在足底塌陷成星砂。他們身后，整片晶簇林正在坍縮成時空旋渦，吞噬著三百年前的真相與陰謀。

當最后階青銅棧道化為烏有時，蕭煜在虛空亂流中瞥見藥娘子的儺面。那滴血淚痣的位置，正對應著璇璣心口蔓延的幽冥鬼爪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