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大雄寶殿。

香煙繚繞，鐘聲悠揚。

玄慈方丈端坐于主位，證道院首座玄悲其側(cè)相陪。

大理天龍寺本凡大師從門外緩步而入，面帶微笑。

本凡雙手合十行禮：“南無阿彌陀佛，小僧本凡見過玄慈方丈，見過玄悲大師。”

玄慈微笑還禮：“本凡師弟自大理遠道而來，少林寺榮幸之至。請坐。”

余光掃過本凡鞋底的紅泥。從大理天龍寺到少室山少林寺，這和尚鞋面竟纖塵不染，輕功造詣可見一斑。

本凡落座，玄悲親自為其斟茶。

一番寒暄之后，本凡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札：“這是我寺方丈本因大師的書信，請玄慈方丈過目。”

玄悲接過書信，轉(zhuǎn)交給玄慈。

玄慈展信觀看，前面全是久慕英名，無由識荊、仁德廣被、闡護佛法，宏揚圣道”等等的客套話，但說到正題時，寫道‘敝師弟本凡前來貴境，謹以同參佛祖、武林同道之誼，敬懇賜予照拂。’下面署名的是天龍寺本因合什百拜。

玄慈讀完信，壓在青玉鎮(zhèn)紙下道：“本因方丈的墨寶，倒比二十年前更見風(fēng)骨。”

本凡展顏一笑道：“本因方丈特遣小僧前來少林寺掛單。希冀與少林高僧研論佛法，求教師習(xí)，望日后學(xué)有所成，返回大理傳頌中原佛法。”

玄慈聲如暮鼓：“不急不急，本凡師弟遠道而來，先用茶，再論經(jīng)。”

玄慈雖然嘴上客氣，但心如明鏡。

天龍高僧不遠萬里突然造訪，怕不只是論佛這么簡單。

玄慈道：“枯榮大師可好？

本凡略一欠身：“多謝方丈掛懷，師伯安好。”

玄慈不無感慨：“人生如白駒過隙，轉(zhuǎn)瞬即逝，一晃五十年未見，甚是想念枯榮師叔，想當年我?guī)煾奠`門禪師與枯榮師叔習(xí)武論道的時候，老衲不過幼沖，尚不知事，眼看現(xiàn)在胡子一根根變白，這佛法還是未能參透啊！”

本凡道：“玄慈方丈老成持重，乃天下武林泰斗，此番自拙倒教我輩汗顏，枯榮師伯悉心向佛數(shù)十載，終日面壁參禪，日夜不歇，頗有心得。”

玄慈道：“枯榮禪師是否悟那《六脈神劍》？老衲對天龍寺《六脈神劍》早有耳聞，一直未能見識過一招半式，只知那《六脈神劍》以氣御劍，化虛為實，劍氣能將指間真氣凝作六道劍脈，分合如意，陰陽相濟，實乃武學(xué)至高境界，令人欽佩之至。”

本凡頷首道：“少林寺的《易筋經(jīng)》與《七十二絕技》才是武學(xué)巔峰，天龍寺不過是略窺門徑。”

本凡話鋒一轉(zhuǎn)：“既然方丈提起六脈神劍，貧僧倒想起一段往事。”

說到此，本凡拿起茶碗，稍作停頓。

玄慈與玄悲對視一眼，問道：“愿聞其詳。”

本凡放下茶碗道：“吐蕃國有位大輪明王國師鳩摩智，當年與姑蘇慕容博先生相會，訂交結(jié)友，談?wù)摦斒牢涔ΑＤ饺菹壬韵聦ξ宜隆读}神劍》備致推崇，深以未得拜觀為憾。后聞慕容先生仙逝，哀痛無已，為報知己，鳩摩智擬向我寺討求該經(jīng)，焚化于慕容先生墓前，是日來取，勿卻為幸.....”

言畢。

大雄寶殿靜若寒潭。

這一段公案，當世武林皆知。

鳩摩智霸道如此，令中原武林無不憤慨。

但此事卻是大理與吐蕃之間的紛爭，中原武林作為第三方勢力，即使憤慨，也無從插手。

但少林寺以天下武林正道自居，鳩摩智對天龍寺的挑釁，少林寺作為帶頭大哥經(jīng)年累月不發(fā)一言，也引起武林各界不小非議。

“佛是人間獅子吼，江湖不過水月樓。”

靈門禪師圓寂時，曾對玄慈諄諄教誨，玄慈莫不敢忘。

如今這局棋，既要護佛法，又要穩(wěn)武林，當真如履薄冰。

玄悲性子直，一掌拍得茶案嗡嗡響：“鳩摩智好生無禮，怎得為一己之私強取真經(jīng)？”

本凡瞥向玄慈，只見玄慈低頭喝茶，不發(fā)一言。

玄悲憤然道：“那鳩摩智是人是虎？長了幾個腦袋？可是那三頭六臂刀槍不入？江湖談之色變，我玄悲可不怕他！”

本凡馬上道：“玄悲大師大韋陀杵名滿天下，自然不怕那鳩摩智，不過諸位可聽過鳩摩智火焰刀的來歷師承？”

玄慈、玄悲盡皆搖頭。

本凡嘆道：“雖說鳩摩智是敵非友，但貧僧也不得不佩服其人實乃武林百年不遇的奇才。鳩摩智年輕時，獨闖摩揭陀國廢墟，在殘破的曼荼羅壇城中頓悟七日，忽見壁畫天女手執(zhí)焰光。歸來時袈裟盡毀，雙目卻似燃著兩盞酥油燈，自此創(chuàng)出這門吞吐日月的絕學(xué)。”

玄悲驚愕道：“火焰刀乃鳩摩智自創(chuàng)？”

本凡點頭贊道：“何至如此？鳩摩智的傳奇，便如雪域圣湖漣漪，一圈未平一圈又起。當年鳩摩智與慕容老施主在念青唐古拉山巔冰湖論劍，又是一段在吐蕃傳頌的佳話。此二人棋逢對手，雙掌交擊時迸發(fā)的勁氣，竟將千年冰川劈出三丈裂隙。藏地牧人至今傳唱，說那裂縫里生出的雪蓮，都是被明王掌心余溫催開的。”

聽到此處，玄慈淡然一笑，指節(jié)輕叩茶盞：“佛門弟子，武林一脈，當教力所能及，自當不會袖手旁觀。”

聞言，本凡會心一笑，呷口茶，從袖中摸出個金匣：“大理崇圣寺的雕梅，配這明前龍井正好。”

打開金匣，卻是一支純金雕梅。

佛門不說客套話，三句家常藏著機鋒，就像《五燈會元》里趙州禪師那句“吃茶去”，說的可不只是茶。

這是天龍寺的“投名狀”，純金雕梅換援手。

但一切又未挑明，既給了面子，又維護了里子。

江湖江湖，表面上打打殺殺，實際全是人情世故。

玄慈微笑嘆道：“唐武宗滅佛時，少林僧眾用羅漢拳退敵，從此明白個道理.....”

本凡接話：“佛法要在刀尖上參？”

“然也！”玄慈輕叩茶盞，三人相視一笑，繼續(xù)談佛論武。

三個影子投在《心經(jīng)》屏風(fēng)上，恍如皮影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