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痛……好痛啊，想不到人死了以后，靈魂竟還能感受到這般蝕骨的疼痛。那些活著的人，又怎會知曉鬼魂也會疼呢？這或許就是靈魂深處的痛楚吧，唉！我這縹緲無定的魂魄，何其可憐。”

云輕揚痛苦地緊鎖眉頭，身體微微顫動，腦袋仿佛要被撕裂開來，干裂的嘴唇間逸出一聲淺淺的嘆息。

“姑娘，你醒了嗎？是不是很難受？”一個陌生而溫和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如同驚雷般震得她頭嗡嗡作痛，仿佛要將她的靈魂從軀殼中撕扯出來。同時，一只溫暖而柔軟的手輕輕覆上了她的額頭，“還在發(fā)燒，難怪會說胡話。”

“難道……在陰間也有認識我的人？”

昏沉沉地閉著雙眼，腦海中努力搜尋著與自己相熟且已逝去的人。然而，除了爸爸媽媽，她再也想不出其他。

這只手，如此溫暖柔軟，莫非是媽媽？除了媽媽，還有誰會這般疼愛她？難道是媽媽來接她了嗎？她曾聽人說過，人過世時，家中已逝的親人會前來接引。

這個念頭讓她猛然震動，但那聲音似乎有些蒼老。遲疑中，她緩緩睜開了沉重的眼簾。刺目的光亮讓她不得不再次閉眼，好一會兒才重新慢慢睜開。

“感謝老天爺，姑娘，你終于醒了。”一張布滿皺紋、蒼老而陌生的臉龐映入眼簾，臉上洋溢著驚喜的笑容。

她木然地望著這張略顯模糊的老臉，心中感慨萬千。想不到在陰間也能遇到如此好心腸的鬼！或許，在這里她就不會那么孤獨了。

然而，身體上的痛楚讓她無法動彈。她猜想，或許是自己的肉體在死亡時遭受了嚴重的損傷。不由得想起了吊死鬼，難怪它的舌頭會那么長，定是在死時繩子勒壞了脖子！而自己，也一定是被海水漲破了皮囊，所以全身才會這般沉重難受。原來，變成鬼也會疼！只是，靈魂為何還需要這殘破的皮囊呢？

“你……你是……什么……鬼？”云輕揚疲憊地眨了眨眼，吃力地張開了嘴。

她的聲音沙啞至極，如同物體在水泥地面上摩擦發(fā)出的聲響，難聽至極。難怪人人都說鬼的叫聲恐怖。

“鬼？這孩子燒糊涂了，叫我唐奶奶。姑娘，口渴了吧？我去給你拿點水喝。”說著，唐奶奶從床邊站起身，一陣倒水的聲音傳入云輕揚的耳中。只是這聲音有些大，震得她頭嗡嗡作響，仿佛要炸裂開來。

“來，姑娘，喝口水。”一只涼爽的不銹鋼勺輕輕貼在她的唇邊，云輕揚下意識地張開了嘴，甘甜的清水瞬間滋潤了她干涸的喉嚨和裂開的嘴唇。

“好孩子，慢點咽，這兒還有的是。”唐奶奶微笑著望著她，一勺一勺地喂她喝水。一碗水很快就被她喝了個精光。

“孩子，還想喝嗎？”

云輕揚艱難地輕輕搖了搖頭，但這個動作卻讓她頭腦里發(fā)出一片轟響，疼得她又悶哼了一聲。

“頭很疼嗎？一會兒張醫(yī)生就該來給你打針了，我再讓她給你瞧瞧，怎么還在發(fā)燒呢。”說完，唐奶奶洗了個毛巾，輕輕地為她擦拭著額頭上冒出的虛汗。

云輕揚直直地盯著眼前的奶奶，喝了那碗清水后，她的腦子越來越清醒。一個殘酷的事實逐漸浮現(xiàn)在她心頭——她似乎并沒有死！

更沒有化成什么鬼！剛才奶奶給她擦臉的手分明是熱的！而且，她不論是看電影還是看小說，都從未聽說過鬼還需要喝熱水！

“怎么了？孩子，你哪里疼嗎？”唐奶奶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中不安，急忙收起手里的毛巾，小心地俯下身子輕聲詢問。

“奶奶……我……我……還沒有死掉嗎？”暗啞而絕望的聲音從她嘴里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

“孩子，你這么年輕，怎么會死呢？可別胡思亂想。你看奶奶都這么一把年紀了，不還好好活著嗎？你只是有點發(fā)燒，等熬過這段時間就好了。等能吃飯的時候，奶奶給你做紅燒肉吃，這可是奶奶的拿手好菜。”

“我還活著……”云輕揚默默地閉上了酸澀的眼眸，一滴晶瑩的淚珠從她的眼角緩緩滑落，蒼白的小臉上寫滿了凄涼與痛苦。

“唉！好孩子，歇會兒吧。我去給你煮點米湯喝。”唐奶奶輕輕地嘆了口氣，伸手抹掉她臉上的淚珠，又輕柔地幫她掖好被子，在床前站了片刻后才轉(zhuǎn)身離去。

聽見老人離開的腳步聲，云輕揚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無邊的哀傷從破碎的心頭涌起，瞬間淹沒了她的四肢百骸。冰涼的淚水從緊閉的眼眸中洶涌而下。

“難道死神都嫌棄我臟嗎？難道我這種人連死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這時，唐奶奶帶著一個中年婦女走了進來。那婦女手中拎著一個白色的塑料藥箱。

“哎喲，張醫(yī)生，你瞧瞧，把孩子疼得都掉眼淚了。”唐奶奶焦急地說道。

張醫(yī)生開始給她量體溫，看著她輕聲細氣地詢問：“姑娘，你感覺哪里不舒服？頭很疼吧？”

云輕揚費力地抬起手指了指頭，嘴里發(fā)出難聽的沙沙聲。

“沒什么大問題，體溫已經(jīng)降下來了。我再給你打一針，再吃幾天藥就會完全康復(fù)。”張醫(yī)生收起溫度計，笑著站起身來，打開隨身帶來的小醫(yī)藥箱取出針劑。

“張醫(yī)生，這孩子身體有點弱，請您打針時盡量輕點啊。”唐奶奶面帶笑容地低聲請求道。

“呵呵，唐姨放心，我給她用最小號的針頭，一點都不疼的！”張醫(yī)生回頭笑著安慰老太太。

針很快就打完了，張醫(yī)生麻利地拔出針，把藥棉按在針眼上，微笑著望向云輕揚：“姑娘，是不是一點都不疼？”

云輕揚閉了一下眼，算是答復(fù)了她。余光卻看見唐奶奶輕輕地舒了口氣，好似比她這個挨針的人還要緊張。她的心底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送走了張醫(yī)生后，唐奶奶又端著一碗熬好的米湯來到她的床邊。

云輕揚掙扎著想坐起來，卻被唐奶奶用手按住：“孩子，你身子還很弱，可不能勞累。奶奶能喂你吃飯很開心，快來嘗嘗奶奶熬的米湯香不香。”

說著，她拖過一把椅子在床前坐下，輕輕地吹著不銹鋼小勺里的熱粥，然后把濃香的米湯慢慢送入云輕揚的嘴里。久違的飯香立刻被云輕揚一口吞咽下去，她又迅速地張開嘴等著下一口米湯。

“呵呵，好孩子慢點吃，看把你都給餓壞了。再過兩天奶奶就給你熬肉粥喝。”唐奶奶眼眸里溢出的慈愛讓云輕揚幾乎融化在里面，淚水再一次涌出了她的眼眸。

“傻孩子，吃飯可不能流眼淚哦，會消化不良的。奶奶熬的米湯不好吃也不許哭哦，以后奶奶會努力提高手藝的。”唐奶奶調(diào)侃著笑道，拿起毛巾輕輕拭掉了她臉上的眼淚。

“奶奶……”云輕揚望著那張溫暖的臉，想要開口說什么，卻被奶奶打斷了：“好孩子，你想說什么奶奶都知道。等養(yǎng)好身子再跟奶奶說哈，現(xiàn)在不急哦，以后咱娘倆有的是時間嘮。”

云輕揚輕輕點了一下頭，很聽話地把那一碗米湯全部吃了進去。看著唐奶奶離去的身影，她很快又陷入了夢鄉(xiāng)。

然而，她的夢并不安穩(wěn)。在夢里，她看見一個巨大的黑影向她壓落下來，壓得她透不過氣來。身體上傳來徹骨的撕痛，又看見她的手指被人用長刀砍掉，血花飛濺。斷掉的指頭化成一個巨大的鬼臉在朝她發(fā)出猙獰的冷笑。緊接著，她看見自己被無盡的漆黑海水吞噬，沉重的身體不停地向大海的深處沉去沉去。冰涼咸澀的海水灌進她的肚子里，沉重的窒息讓她無法呼吸。她的身體像一只沉重的口袋一直沉入到漆黑的海底……在海水的撕扯下，她的身體在海底慢慢化成了一縷縷黑霧，隨著翻涌的浪花四處游蕩。兇殘的巨浪把化成黑煙的她又撕成了一片片一絲絲，徹骨的疼痛使她不斷地發(fā)出凄厲的尖叫聲……

“快醒醒孩子，喝口水再睡。”耳邊傳來唐奶奶溫和的聲音。

云輕揚茫然地睜開眼眸，在昏黃的臺燈下看見唐奶奶端著一碗水站在床邊，正關(guān)切地看著自己。

“唉，你這孩子又做惡夢了。來，喝口水再睡。”說著，唐奶奶把小勺里的水送到她的嘴邊。云輕揚喝了半碗水，重新閉上了眼眸。

“孩子睡吧，奶奶就在這里看著你睡。”唐奶奶把碗放到床頭柜上，用毛巾把燈光遮住，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一絲溫暖在云輕揚的心底涌起，眼眸里涌起一層霧氣。在這份溫暖中，她安然入睡。唐奶奶見她睡安穩(wěn)后，這才悄然關(guān)上燈離開。

直到第二天下午，她才醒來。唐奶奶早已為她熬好了米湯。吃過飯和藥后，她又昏沉沉地睡去。無盡的惡夢再次將她包裹起來。在她的沙啞驚叫中，唐奶奶總會立刻出現(xiàn)在她跟前，輕聲地安撫著她，讓她慢慢平靜下來。

時間轉(zhuǎn)眼過去半個多月，云輕揚已經(jīng)能自己走到院子里曬曬太陽了。她身上褪去了一層皮，聲音也逐漸恢復(fù)了正常。除了身體還很虛弱外，現(xiàn)在的她已基本上完全康復(f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