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玉令牌的嗡鳴聲在漆黑中格外刺耳,范云清能感覺到懷中震顫的玉石正與青銅羅盤產(chǎn)生某種共鳴。
他反手抽出三清鈴搖響,清脆鈴音勉強破開黑暗,卻見街市兩側的紙扎鋪子簌簌抖動著,慘白的紙人臉上滲出朱砂似的血淚。
“別碰那些眼淚。“范幽月廣袖翻卷,幽藍冰霜瞬間凍住整條青石路。
她指尖捻著片碎冰凝成的鏡面,映出青年道士脖頸后若隱若現(xiàn)的北斗星圖,“你師父是不是在找天樞陰闕?“
范云清聞言踉蹌半步,桃木劍差點脫手。
那是師父閉關前反復在沙盤推演的卦象,當時他以為師父說的是北斗星位,直到此刻才驚覺那些卦文里藏著的分明是鬼市九重禁地的方位。
鬼將殘骸上的青煙突然暴漲,那張布滿尸斑的人臉在煙霧中睜開灰白瞳孔。
范幽月冷哼著甩出冰鏡,碎片刺入鬼臉的瞬間,整條街市的燈籠突然重新亮起——卻是詭異的青綠色。
借著幽光,范云清終于看清鬼將鎖骨處的烙印。
暗紅紋路交織成倒懸的北斗,第三顆星辰的位置赫然嵌著半枚青銅符印,與他三年前在師父密室見過的天璣符印嚴絲合縫。
“是師父的七星鎖魂印!“他指尖顫抖著撫過烙印,懷里的血玉令牌突然發(fā)燙。
暗紅紋路從領口爬上面頰,陰陽眼不受控制地開啟第三重境界,那些本該隱沒在虛空中的血色鎖鏈突然清晰可見——每根鎖鏈末端都拴著個掙扎的魂魄,而范幽月腳踝上的鎖鏈竟比其他鬼王粗壯三倍有余。
范幽月廣袖突然蒙住他雙眼:“再看下去,你的魂魄就要被陰陽裂隙撕碎了。“冰涼綢緞帶著雪松香,卻遮不住她尾音里罕見的顫意,“這印記指向的是鬼市第九層的青銅塔,那里...“
她話未說完,青年道士突然扯下道冠。
殘破符紙飄落在地,沾到青煙瞬間燃起靛藍火焰。
火舌舔舐過的石板顯露出北斗七星圖,天樞位正對著青銅塔頂?shù)难赂〉瘛?
“師父進過青銅塔。“范云清握緊桃木劍的手青筋暴起,劍穗上七枚銅錢叮當作響,“三年前他失蹤前夜,我在占星盤里見過同樣的星圖。
這些鎖鏈...這些魂魄...“陰陽眼帶來的劇痛讓他單膝跪地,卻仍死死盯著那些穿透范幽月魂體的鎖鏈,“你也在找破解之法對不對?“
鬼市霸主突然輕笑,笑聲震碎四周凝結的冰霜。
她赤足踏過燃燒的符紙,每步都在青石板上綻開血色曼陀羅:“小道士,你以為天師血咒是那么好破解的?“廣袖拂過青年染血的道袍,那些正在侵蝕他手腕的符咒竟開始逆向流動,“帶你去禁地可以,但若見到陳道長留下的...“
凄厲的鴉啼打斷話語,青銅塔頂突然墜下七盞白燈籠。
燈籠紙面浮現(xiàn)北斗星圖,天樞位的燈籠轟然炸開,漫天紙灰竟凝成個佝僂的老道虛影。
范云清剛要上前,虛影手中的拂塵突然化作萬千銀絲,將他手腕上的血咒符箓生生扯出三寸。
“師父!“青年道士的嘶吼震得四周紙人紛紛倒地。
陰陽眼流下的血淚滴在青銅羅盤上,背面“玄“字突然迸發(fā)金光。
范幽月臉色驟變,霜雪凝成的長劍悍然劈向老道虛影,卻在觸及銀絲的瞬間被反震出十丈開外。
虛影發(fā)出沙啞嘆息,消散前彈指射出道青光。
范云清懷中的血玉令牌應聲碎裂,露出內里半張泛黃的羊皮地圖。
當他看清地圖邊緣熟悉的朱砂批注,三年前師父深夜在密室占卜的畫面突然清晰——那晚銅盆里的血水映出的,分明是范幽月眉心那抹冰晶花鈿。
“明日丑時,帶著羅盤來奈何橋。“范幽月的聲音從瓦檐飄落,她雪色裙裾掠過殘破的招魂幡,所過之處冰霜與鬼火交織成詭異圖騰,“記得用你的血喂飽那些守橋的魑魅,若讓它們嗅到恐懼...“
余音散在漸起的陰風中,范云清攥緊羊皮地圖抬頭望去。
青銅塔身的血色符咒正在緩慢重組,最底層的“鎮(zhèn)“字逐漸扭曲成“祭“字形狀。
懷中的半塊青銅羅盤突然自行轉動,指針顫巍巍指向塔底時,他后頸的北斗星圖驟然發(fā)燙,燙得仿佛有七根銀針同時刺入骨髓。
青石板在腳下碎裂成齏粉,范云清嗅到空氣里彌漫的硫磺味突然變成了血腥氣。
他攥著半塊青銅羅盤倒退兩步,發(fā)現(xiàn)方才走過的奈何橋正在融化——那些雕刻著惡鬼的石欄化作粘稠黑液,裹挾著數(shù)百張扭曲的人臉朝他們涌來。
“閉氣!“范幽月廣袖翻卷,血色曼陀羅在虛空綻放。
花瓣觸及黑液的剎那爆開冰晶,將整條道路凍成蜿蜒的冰河。
她赤足點在冰面上,足尖綻開的霜花卻帶著詭異的血絲:“這些是三百年前沉在忘川底的怨靈,沾上半點就會...“
話音未落,冰層突然炸開裂縫。
黑液中伸出數(shù)十條白骨手臂,每根指節(jié)都掛著青銅鈴鐺。
范云清的三清鈴突然脫手飛出,與那些鬼鈴共振出刺耳鳴響。
他感覺耳膜幾乎要撕裂,卻見范幽月眉心冰晶花鈿光芒大盛。
“捂住耳朵!“她旋身時雪色裙裾掃過青年面頰,冰涼掌心覆住他雙耳。
漫天冰晶凝成古琴形狀,隨著她指尖撥動奏出清越弦音。
那些鬼鈴在樂聲中接連爆裂,黑液里傳出凄厲嚎叫。
范云清看著近在咫尺的側顏,忽然發(fā)現(xiàn)她睫毛上凝著細碎冰晶。
陰陽眼不受控制地運轉,竟看見她脖頸處有道暗紅血線正在緩慢蠕動——像是某種古老的契約咒文。
冰面盡頭浮現(xiàn)青銅塔的輪廓時,范幽月突然踉蹌半步。
范云清下意識伸手攙扶,觸及她手腕的瞬間卻像摸到了千年寒冰。
無數(shù)記憶碎片突然涌入腦海:暴雪夜的古戰(zhàn)場、插滿符旗的祭壇、還有被七條鎖鏈貫穿心臟的玄衣女子...
“松手!“范幽月甩開他的動作帶著破空聲,青年道士的手背立刻浮現(xiàn)三道冰凌劃痕。
她廣袖間翻涌的寒氣在地面結出曼陀羅圖騰,聲音卻比冰更冷:“再敢窺探我的記憶,就把你的眼珠凍成琉璃。“
血色小路突然劇烈震動。
兩側巖壁滲出暗綠黏液,眨眼間凝聚成上百具尸蠟傀儡。
范云清咬破指尖在桃木劍上畫出血符,劍鋒掃過之處騰起青色火焰。
然而火焰觸及傀儡的瞬間,竟被它們胸口的青銅鏡盡數(shù)吸收。
“這是鎮(zhèn)魂窟的鏡傀。“范幽月并指劃過虛空,凝出六棱冰刃,“用你的北斗罡步配合我的方位...“她突然收聲,因為青年道士已經(jīng)踏著七星位沖入敵陣。
桃木劍刺中鏡面的剎那,范云清腕間銅錢突然迸發(fā)金光。
鏡中映出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師父布滿血污的臉!
這一愣神間,鏡傀利爪已抓向他咽喉。
霜雪凝成的長劍貫穿鏡傀頭顱,范幽月拽著青年后領將他甩出包圍圈。
冰刃風暴在傀儡群中炸開,她雪色裙裾染上點點墨綠尸毒:“想死就直說,省得浪費我的...“
話沒說完突然悶哼一聲。
范云清這才看見她后背插著半截青銅鏡片,鏡面里赫然映出自己三魂七魄的虛影。
那些纏繞她的鎖鏈正在瘋狂抽動,將魂魄撕扯出細密裂紋。
“別動!“他撕下道袍內襯的符紙,沾著掌心血按在傷口處。
至陽之血與極寒魂體相觸的瞬間騰起白霧,范幽月唇色又蒼白三分,鎖鏈卻暫時安靜下來。
青銅塔近在眼前時,暴雨般的哭嚎聲突然響起。
塔身血符扭曲成無數(shù)張人臉,每張臉都在重復同一句話:“擅闖禁地者永墮無間“。
范云清懷中的羅盤瘋狂旋轉,指針在“祭“字上迸出火星。
“跟緊我。“范幽月并指按在眉心,冰晶花鈿化作流光縈繞兩人周身。
她每踏出一步,地面就綻開血色冰蓮,那些撲來的怨靈觸到花瓣即刻灰飛煙滅。
塔門打開的瞬間,范云清聽到自己骨骼發(fā)出不堪重負的摩擦聲。
陰陽眼自動開啟到第四重,他看見空氣里漂浮著數(shù)以萬計的血色咒文,每個符文都連接著范幽月腳踝的鎖鏈。
“破!“隨著少女清叱,霜雪長劍劈向咒文最密集處。
然而劍氣觸及的虛空突然浮現(xiàn)北斗星圖,浩瀚威壓直接將兩人震飛。
范云清撞在青銅柱上咳出血沫,發(fā)現(xiàn)那些血咒正在他道袍上蔓延。
“師父...天師血咒...“他顫抖著摸向懷中羊皮卷,卻抓了個空。
地圖不知何時懸浮在半空,邊緣朱砂批注化作七條血蛇撲向范幽月。
霜雪與血光碰撞的巨響中,范幽月突然悶哼跪地。
她雪色裙擺染上大片嫣紅,那些鎖鏈竟穿透魂體將她釘在原地。
虛空中的星圖緩緩旋轉,傳出沙啞如礫石摩擦的聲音:“陳玄禮的徒弟...想要師父...就拿這女鬼的命來換...“
范云清瞳孔驟縮。
他看到血咒在地面勾勒出獻祭陣法,陣眼正是范幽月心口位置。
陰陽眼不受控制地穿透她魂體,看見冰晶般的心臟上插著七枚青銅釘——與師父密室祭壇上的鎮(zhèn)魂釘一模一樣。
“不要聽...“范幽月艱難抬頭,唇邊溢出冰藍魂火。
她指尖凝出冰刃抵住自己咽喉,霜雪面容卻露出近乎溫柔的笑意:“其實三百年前...“
“閉嘴!“范云清突然暴起,染血的桃木劍狠狠劈向獻祭陣。
至陽血氣和著破碎的銅錢灑落陣紋,竟讓星圖出現(xiàn)片刻凝滯。
他扯斷道袍束帶將兩人手腕捆在一起,在漫天血咒中笑得肆意:“老不死的聽著!
小爺我今天就是要帶著她闖出去,有種就讓整個鬼市給我陪葬!“
青銅塔突然劇烈震動。
血月浮雕睜開九只豎瞳,塔頂傳來鎖鏈崩斷的脆響。
范幽月望著青年染血的側臉,眼底冰霜悄然融化。
她反手握住對方顫抖的指尖,魂力順著相觸的皮膚洶涌灌注——這是三百年來,第一次有人寧愿魂飛魄散也不拿她當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