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幽閉的泉室,夜明珠被打碎在地,地面上躺著黑發少年,纖細白嫩的脖頸上被黑泉緊緊纏著,那張漂亮的臉蛋由于缺氧而變得悶紅。
碧落強忍著窒息感,咬緊牙關,狠狠瞪了他一眼。
而后黑泉快速收回。
彩泉雖然能讓人永久變幻形貌,但有個條件,它會增生一個與本尊相差無二的復制體,不斷饞食本尊的另一半生機,只有徹底殺死復制體,形貌與氣息才會改變,任何人任何法寶都無法破解。
萬無一失的死遁計劃,讓這個廢物看到了,偏偏因著心有靈犀,她還殺不了他。
暴力的因子在碧落體內轟鳴,眼白漸漸被黑霧侵占,黑泉再次出動,卷起蘇洛白消失在原地。
一聲急促而清脆的鳥鳴,七彩玄鳥載著白衣女修迅速飛入泉室。
門口緩緩涌現一團黑霧,霧中隱約露出一雙黑瞳,靜靜注視。
耳邊腳步聲在靠近,碧落冷冷側目,下一秒,黑霧消散。
云來山位于人魔交界地帶,云來河繞著山蜿蜒綿長,河流滋養生命,建起了村落——云來村,一個魚龍混雜的地方。
落日西斜,夕光懶懶鋪灑,竹樓小院中,搖晃的懶椅上躺了個老頭。
平地一聲響將他嚇得渾身一彈。
“誰呀!誰這么缺德!”
老頭皺眉看去,一個渾身煞氣的高個冷硬女人筆直站在他身前,英氣的面容如同一把露出鋒芒的銀色寶劍,劍尖靜靜指著他。
老頭很不滿她這牛氣沖天的逼樣:“來干什么你倒是說呀,我是你情郎嗎?要我猜。”
視線下滑,她腳邊有一抹顯眼的紫,身段與臉蛋絕非俗物,穿著更是矜貴非凡,老頭嘖了一聲:“我這里不做皮肉生意。”
碧落抿了抿唇,站得筆直:“抹去他兩天的記憶,需要多久。”
聲音又冷又厲。
一身黑不溜秋的,越看越像那條陰毒的啞巴蛇,老頭瞇了瞇眼,“不好說,得看他修為。”
碧落掀了他一眼。這么明顯的廢物你看不出來?
老頭躲過眼神,假意咳嗽:“半柱香。”
“半柱香后我來送靈石。”
生意做了幾百年,老頭哪看不出她這是準備去現搶。
躺椅再度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椅上人悠哉搖著扇:“你這生意容易沒下文,先押件極品法寶,什么類型的都行。”
雌劍出鞘,少年身上掀起一陣風,腰間的紅玉腰封受力彈向老頭。
老頭哎呦一聲從臉上拿下,剛準備罵人,手中的溫潤觸感迅速奪過他的注意,紅幽珠的底料,國師封的陣,這小子什么來頭?
“紅幽珠制成的腰封,不夠嗎?”
老頭起身繞著蘇洛白走了一圈:“地上這位怎么惹到你了,這記憶消除之痛猶如銀針入腦,痛癢非常。”
老頭右腳突然停在半空,脖頸微涼,冰冷的劍刃劃出血絲,緊緊貼近血管,一種極其詭異的粘稠感竄進他渾身靈脈。
“守好你云來的規矩,少問問題。”
老頭沒想到她的劍這么快,這死女人脾氣又冷又硬,一雙鳳眼長得像世間最陰的毒蛇,一個人的心性如何可以從她的眼神看出來,他還有大把的錢財沒花完,立刻舉手投降,垂眸看著越靠越近的銀色劍刃:“行行行,我多嘴可以嗎?”
“你把它拿開,不然我這手一抖,地上這位金貴的主兒可就遭殃了。”
心有靈犀讓二人共享生命,但更偏袒兩人中較弱的一方,強者會被迫連接弱者的一切痛苦,而弱者對強者所受的疼痛全然免疫。
碧落瞥了眼地上毫無意識的少年,煩悶地皺眉。她要去別人金庫里拿東西,不想身體突然的異動打亂她的節奏。
“別讓他痛”,碧落攤開手掌,偽裝成靈力的黑泉慢慢注入雌劍,“我的劍能感受到。”
人走后,銀劍懸在半空,悠悠散發著沒有溫度的冷光,危險氣息彌漫整個庭院。
老頭等了一會兒,體內的粘稠感才慢慢消失,這種熟悉的感覺。他視線轉向地面被迫撥了腰封的紫衣少年,掌心的靈力如絲綢一般敷住少年全身。
真令人震驚。
年輕稚嫩的身體像是被捆綁在網心一般,密集的蛛絲瘋了一般從身體里長出,一串搖擺著嬌俏地緊緊糾纏著冰冷而危險的雌劍劍身,大部分則舞動著身姿伸向竹林的西面。
這是,黑泉守護者的心有靈犀?
他們去了青龍宮。
年邁渾濁的眼睛看向云來城的方向,一只彩色靈鳥悄然飛去。
城主府
涼亭下直直站立的白衣修長男子展臂,靈鳥穩穩停落,低頭啄了啄爪子,瞬息消失。
手臂收回,李懷云俊美的眉眼中泄出失落,目光越過圍墻,朝著遠方看去,聲音輕輕:“碧落,你怎么這么傻。”
魚池金色錦鯉不安跳出水面,濺出晶瑩的水花,幾滴落至翠綠荷葉尖,晃了晃,即將墜下時被偶來的一陣風吹歪了方向。
風過之地,魚群急速逃竄。
風停了,黑霧涌現,霧中走出一個高挑英氣的黑衣女修,女修抿了抿唇,神情有些煩悶。
這該死的李懷云,不過半月時間,一整條靈脈打造的靈石被他吞了一半去,當初怎么就沒看出來他這么貪呢?
“誰?”
碧落黛挪動身位,泛黑的眼神直直打向自長廊走來的俊秀白衣男。
被發現了。
但現在,她有何懼。
李懷云皺眉,警惕地打量面前的孤冷女子:“黑泉,你是魔修?”
難道,魔界大門開了?為何城內一絲魔氣未有,無論如何,眼前這女子來歷不明,卻修得一身魔功,留下也是隱患。
李懷云眼中的殺意碧落自然沒有錯過。
不愧是她曾經看上的男人,跟她一樣卑劣、狠辣。
碧落挑眉,那雙攻擊性極強的丹鳳眼冷冷鎖定他,嘴角劃過他最熟悉也最厭惡的嘲諷,“就憑你?”
李懷云是城主外出游歷時一段露水情緣產生的意外,私生子不管在哪都是不討人喜歡的,在子女眾多的云來城城主府更是,偽裝與討好能幫他獲得一些微薄的資源,他從小便學會貼上一層厚厚的面皮。
聽話與不算太差的修煉天賦讓他慢慢贏得城主的信任,權力與資源向他傾斜,他開始換上一身謫仙白衣,清風明月,世人便贈了他一美稱——云來公子。
都說云來公子品行高潔,碧落卻知道,李懷云一身白衣是為了掩飾他那顆骯臟的心。
清風劍自他腰間出鞘,裹挾著他狠決的殺意,破風而來。
碧落身未動,靜靜注視著飛速逼近的清風劍,它破開了時空,將以往的記憶割裂成一片片碎片,是凌霄派那群光鮮亮麗的少男少女看異類的眼神,是藏書閣在她進入觀書后沒幾天便劃分出的等級區域,是養了幾年的七彩玄鳥跳上比武臺與她簽訂契約時驚艷滿座的炫彩光芒,是那抹仙白色的背影從不回頭的一次次轉身離去。
也是李懷云托靈鳥傳來的那封訣別信。
碧落憤怒,也恨,恨透了所有人。
刺啦。
威風凜凜的清風劍一寸寸斷裂,就好像那些扎進她血肉中的尖刺被碾碎了,化作養分被血肉吸收干凈。
就算接下來的壽命只有十年,也好過被當成狗一樣拴在凌霄派看人眼色過活。
黑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向防備的李懷云,被他閃身避開,紫色震天雷滋啦冒著電花自他身側匯聚迅速擊向碧落。
碧落不退返進,冰冷的黑眸在迎向震天雷時也被粘稠的黑霧侵染,可怖滲人。
黑泉分裂,一束瞬間化作水幕,將雷電馴服吞下,一束換做吞天巨觸,毫不留情地拍向李懷云。
李懷云躲閃過一束,可這觸手分裂無窮無盡,如密網一般將他團團圍住,猝不及防被擊中,卷起他的腰身狠狠甩在地上。
血腥味竄上喉間,李懷云試圖動用靈力,卻發現全身靈脈被盡數封死了。
她怎么會有這樣的能力。
李懷云冷冷掀動眼皮,嫌棄地看了眼這捆住他四肢與腰身的惡心觸手。
黑霧散開,那女人走上前,慢條斯理地半蹲著,視線毫無忌憚地上下打量他,嘴角劃開他最厭惡的笑意,那雙手像是下了一場大雪,冰冷極了,挑起他的下巴,“真弱。”
碧落看著那雙俊美的眼眸一點點竄上火星,牙關緊咬,呼吸不順。
凌辱他,挫了他的傲骨,讓他在你腳底俯首稱臣。
這個世界沒有誰再能命令你,來吧,做你喜歡的事,懲罰所有辜負你的人,大仇很快就得報了。
心魔感知到她情緒的波動,肆意膨脹壯大,無相功法就像底部熊熊燃燒的火焰,烘烤著,催生著,煉化為魔氣,成了黑泉生長的補品。
“姑娘是誰?我好像從未得罪過姑娘。”
這就是李懷云,失手后也能快速變臉,占盡道德的上風,好像剛剛起殺意的并非是他一般。
碧落冷冷看著他那張矜貴從容的臉,白里透紅,真是……
讓人不爽。
風聲伴著冰冷的拍擊聲響亮地貫穿李懷云的耳膜,半邊臉上是火辣辣的,很麻,比撞在鑲滿石子的硬地上還疼。
李懷云懵了半刻。
她居然敢!
修長的指節扣緊,李懷云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道光,碧落還未來得及捕捉,只覺周圍氣息不對勁,連忙抽身閃避。
灰褐色的利爪抓破了地皮,砂礫粉塵飛揚,龐大的身軀死死護住地上的李懷云,紫色雙翼綻開遮了半邊天,紫色瞳孔緊緊盯著碧落,最顯眼的是額角凸出的尖角,隱隱有電流流竄。
紫翼獨角獸?
碧落想笑了。
當初她那虛偽至極的師父為討紫金王朝的小帝姬歡心,以金銀誘使不能修煉的凡人進北洛秘境當誘餌,為的就是這傳說中能控制天雷的紫翼獨角獸,最終上百凡人殞命,還是無功而返。
紫翼獨角獸是天道的化神,可惜天道也是個瞎眼的東西。
突然,腦中像是被銀針狠狠扎了一下,痛癢難忍。
碧落看了眼地上這兩家伙,纖手輕拂,黑泉化作氣勢洶涌的浪潮涌向李懷云。
紫翼獨角獸敏銳地感覺到眼前這黑乎乎的東西來者不善,將地上不能動彈的主人叼起來放在身后,扇動雙翼飛離浪潮拍擊之處。
紫翼獨角獸只是垂眸輕輕一看,整個神經都繃緊了,那黑色的海垂落地面,腐蝕了所有的生物,只留下一片枯黃的泥土,破敗死灰。
那邪惡的女人站在黑海中,抬頭瞧了過來,眼中毫無生機,滿身黑衣與黑海融為一體,海水再掀起了浪潮,女人被徹底淹沒。
浪潮過后,黑海也漸漸平息,消失。
那女人,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