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主房仍是一片狼藉,與外面霍爾斯堡的空氣不同,這里在夜晚額外幽冷,地下一把血跡斑斑的鍍銀刀鏡面反光,映襯出一張陌生的人臉。
“布里少尉,難道我們不在外面等莉莉婭薩格女士嗎?這兒可是吸血鬼的老家,見鬼。”
一聲令人牙酸的刺啦進入在場三人的耳朵。少尉沒管手下的驚呼,將原先客廳擺放的舊火爐推到一邊,客廳洗劫一空,但是火爐不值錢,所以白天沒人扛著它返回劉易斯堡。
火爐下面的木地板有一道明顯的夾縫,少尉踩著軍靴來回踱步,手里提著煤油燈巡視周遭,確認窗外的夜晚只有繁星和蛙鳴——以他對莉莉婭女士的了解,青蛙很惡心,她肯定不會變的。
只要預防松鼠的咯吱,馬兒咴咴和飛鳥的動靜,一個約莫十八歲的少女倒沒什么可怕的。當然,是在建立一個巨大誘惑力下的前提!
少尉白日最先發覺火爐下的木地板異常,恰好讓一名親信掩蓋這處地方,沒有老老實實地向基特卡森上校報道霍爾斯堡有無疏漏之處。
畢竟搬空德克薩斯富有名望的家族之所,本身就令人難堪,上校已經默許步兵將偷竊之罪全部安放在布洛人頭上。
“這下面是密室,瑪利亞在上,我想我們要發財了。”少尉強壯的寬肩很輕易地攏了攏兩邊的屬下,自個兒笑開了花,“一個全資修建奧斯汀神圣大教堂的家族,他媽的。”
他戴上了牛皮手套,撿起那把鍍銀鏡的碎刃,從夾縫的一側插了進去,慢慢從左到右劃過,撬開了暗鎖,幾枚生銹的釘子掙脫,彈到了三人腳下。
少尉目露貪婪,推開木地板,黑不溜秋的洞口冷風陣陣,撲到眾人臉上,都打了個寒戰。
“都趕緊下來,”煤油燈照亮洞口,少尉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兒,很是自然地推了一把旁邊的下屬,讓他率先探探路。
下屬咽了口唾沫,接過手提燈,貓著腰順洞口的階梯踩下去,不過十秒就踩在了密室的地下,“沒人,咳咳,這里有東西。”
少尉和另名屬下聞言,紛紛松下了搭在槍套的手,也相繼下來密室,并隨著燈光的探照之處,檢查了兩面狹隘的墻壁,濕漉漉的水氣混雜血味兒撲鼻,都下意識放輕了動作。
“少尉,瞧瞧地下的痕跡,看我發現了什么?”
只見地下有兩道輪印從里間一道暗室爬了出來,軋過零散的木柴和雜草,歪歪扭扭地爬上階梯,甚至足可見慌亂的痕跡,階梯都被輪子撞出了大量木屑。
蹲下來檢查兩道輪印的間隔,三人很容易猜出了這兩道輪印屬于誰。
“這是防彈大門那里的輪椅,我想是那個霍爾斯遺孤的遺產,”少尉解釋道,“他已經死了,霍爾斯可沒人找上門算賬。”
屬下點點頭:“卡森上校三槍就解決了他的性命。”
密室總共有兩個小房間,三人排除了潛在的危險,走入第一個房間,目光所及之處乃數十捆堆疊的麻布袋,袋子表面都刻著一道道英文組詞,詞組生僻,少尉隨便挑了幾袋,仔細念了出來——
“魔花粉,3.5.1859,LA、”“魔花粉,1.8.1860,SC、”“特效魔花粉*抗牛血過敏,5.6.1858,NJ、”“克里斯托血藥石散,1851,余款未結*”
單手撫平這些陳年墨印,少尉不假思索道:“這些都是血族的材料,LA是路易斯安那,SC是南卡羅來納,NJ是新澤西,至于這些數字應該是生產日期,天吶。”
他一拳一個屬下,聳了聳肩笑道:“拿到黑市換錢,伙計們,這筆干完,我們發財了。”
“可是,這些東西,我看,最好應該交到奧斯汀州政府手里,我總有股不妙的預感,這些東西說明,明顯還有其他吸血鬼……呃,血族同伙。”一名屬下吞了吞口水,大膽駁斥道。
“沒長眼的鼠輩!”少尉搖了搖頭,“這不是我們該觸碰的禁區,還有,你知不知道大選在即?”
屬下露出疑問的眼神。
“我們都是征調自北方州的軍人,你想想看,今年我們屢次到科林小鎮和其它一些縣市,當地人看我們的態度,簡直要吃人似的,就差擦槍走火,把我們吊死在城外了。”
屬下撓了撓腦袋,還是不懂。
“你真是個傻瓜,”少尉冷靜解釋,“你只要聽我的,我們把這些霍爾斯遺產賣了換錢,然后再申請調回北方,萬事周全。”
三人接連拎起袋子,每一袋大約180盎司,現場正好有空置的大號麻袋,他們有序裝運,分人送到霍爾斯堡的后門,那里有三匹軍馬在等候。
少尉當然沒做太多體力活,他來到里間的第二處房間,推開門發現是一大堆空置的玻璃器皿,任意擺在犄角旮旯的地方,而淡淡的血腥味兒源頭正是在這里發散。
只見正中心的地下擺放一把帶了血的羊角錘,幾乎砸爛了地板。他撿起錘子仔細端詳,看到錘心還沾著顱骨的碎片,粘稠的組織物拉成絲,滴在少尉的鞋尖。
他聞到了極其作嘔的味道,堪比浸在下水道十幾天的臭抹布,整個人丟掉錘子,蹭蹭蹭后退,撞倒了角落的一方書架,書籍隨著玻璃器皿砸了下來,響起了絡繹不絕的碎裂聲。
“布里少尉,你在那邊還好嗎?”隔壁還在搬運遺產的屬下喊了一句。
“我沒事,不用管我,”少尉當即回應,“你們不用過來,這兒沒有值錢的物什。”
一杯撞碎了大半的器皿擺在書架二層,正好與少尉的視線對齊。那里面有一只通體紅色、指甲蓋大小的蜘蛛,從粘結器壁的蛛網中,撥弄著絲線,六只眼睛漸漸聚焦在了前方——它在盯著陌生人的鼻尖。
喉結頃刻蠕動,少尉還未反應,蜘蛛整個兒彈了過來,蜘蛛腿瞬間勾住脖頸的汗毛,一陣尖銳的刺痛讓少尉差點叫出聲。
他抬手“啪”地一下拍扁蜘蛛,將尸體撣飛,快速咒罵著霍爾斯全家。
“我們走,”少尉從門內走出,示意兩名手下離開,下意識收緊了衣領。汗漬沁出了額角。
上了階梯還不忘清理痕跡,將雜草灑在腳下踩過的地方。
霍爾斯堡三名鬼鬼祟祟的人影重新出現在大院空地,三個人接連石化了,不可置信地望著一匹馬做出奇怪的動作。
這匹馬通體銀白,體態優雅,正蹲在倉庫的前廊柱子,笨拙地用前蹄收攏一個朱紅色精美印花馬鞍載具,馬嘴叼著韁繩和嚼子,多少顯得有些人性化的詭異了。
而那匹馬的眼睛竟是朦上了淚霧,居然在哭!
“請問是莉莉婭薩格女士嗎?”少尉呆在了原地,“……我們今天下午返回劉易斯堡,我是第一個發現你變鳥返回領地的,上校讓我吃完晚餐就請你回來。”
“你總算是回來了,莉莉婭女士。”下屬附和道,左肩扛著的步槍依據軍姿擺正。
“什么午餐?”莉莉婭敏感地打了個響鼻,突然冒出了一道女聲。
“燉烤牛肩峰,墨西哥玉米餅,焗豆,嗯,”少尉適時笑了起來,“是番茄焗豆,我專門從奧斯汀買過來的罐頭,不是墨西哥辣燉豆了,還有紫色的甜菜腌醬蛋,都沒有辣。”
說著說著,三人看到這匹漂亮的出奇的白馬居然灑下大量唾液,綠色眼睛幾乎被眼淚淹沒。
“我只能吃草了。”
在聲淚俱下的氛圍里,白馬咬起馬鞍一甩,連同韁繩等工具甩到了自己背上,并夾著腿,側著邁步,絕對不讓三個男人看到馬屁股。
同時不經意間,一塊石子被她踢到了倉庫另一角深處。
眼睜睜看著她橫移到防彈大門消失,三人各自撓撓頭,對此疑惑不解。
“布里少尉,快看!”
燈的虛影緩緩隨著石子拋物線,掃向倉庫右側,那里有一大坨癱軟的物事,嚇得少尉差點拔槍掃了過去。
……
深夜氣溫下降了少許,貧瘠的大平原讓人放空心靈,迎面撲來的風讓羅杰迷醉在原野。
他扭頭看向拋在身后的霍爾斯堡,愈來愈遠,直到夜晚吞沒了背后所有風景。
身下的白馬跑得沒有多快,不說訓練有素的軍馬,哪怕是隨意一匹馴服的雜交馬都能在有限時間內超過它。
“地圖顯示夏月部落差一百六十英里,幾乎要橫跨三萬平方英里出頭的西德克薩斯領地,我們一天下馬步行五英里,縱馬奔跑十英里,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羅杰已經聽莉莉婭的話,保證不拿鞭子打她,這事關尊嚴,他心里也有個底兒。
“只要你按照方向奔跑,你嘴里的馬嚼子我都不會亂扯,你有智商,我是說,你比畜牲的智商高太多了。”
馬眼已經通紅,淚水已經干枯,對身上之人隱晦的挑釁,莉莉婭全部記在了心里。
羅杰說著輕松,但內心已經盤算了最速兼顧最安全通向夏月的路線——開什么玩笑,我已經是亡命之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