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中的兩只飛禽仿佛化作了太陽斑,羅杰直視烈日,光束被緩慢放大的黑點分裂成無數條。直到一聲奇異的尖嘯刺入了大地,連印第安人也紛紛抬頭凝望,當先的白頭老鷹旋轉著墜落下來,凌亂飄飛的羽毛擋住了片刻的太陽光。
兀鷲實際上比白頭老鷹小上一圈,追逐這只老鷹的時候,它竟然發出了人類男性的粗糲笑聲,仿佛在嬉戲一般。
“把它們射下來!”角蜥戰士雖然沒有得到大薩滿祈福的角蜥變身之力,但能跟隨武士和酋長外出執行使命,不可能是無能之輩。
左邊兩名戰士打馬錯開隊列,隨即他們全部抬起胳膊,六十度仰角拉開了弓弦,四把拉成圓月的長弓倏然崩發,黑曜石箭頭一晃眼便消失在了他們的手中。
“小心!”羅杰大吼,兩手使勁推向木籠的頂蓋,發現這些木頭是實心的,結實得很。
莉莉婭是直接朝著羅杰的篷車砸下來的,她的動態視力通過變身猛禽提升數倍,打眼一瞧,偌大的行進隊伍,打頭的是酋長老頭騎著的馬,身后數百英尺,有三只沙漠色角蜥隨三角形陣列分開,錐頭位置是一只拖曳篷車的角蜥,在那個范圍同時有四名戰士護著它身后的篷車。
此時此刻,四支箭頭急速射來,她慌亂朝篷車撲去,兩支箭擦著她的翅膀而過,還有兩支箭根本來不及躲,眼看就要扎穿她的鳥頭——
“變老鼠,”羅杰頃刻大喊,“我接住你!”
嘩的一聲,老鷹變成一片白霧,兩支死神之箭沒入了其中,扎了個空。
此刻離篷車還有一棟屋子的高度,一只哇哇亂叫的花栗鼠從霧中掉了下來,羅杰在籠子內一撞,讓籠子橫移到篷車的前沿,撞斷了胡桃木橫桿,碾扁了珊瑚蛇的尸體,趕緊從圍柱中探出手來,堪堪接住了這只小東西。
莉莉婭感到陷入一片柔軟,懸到嗓子眼兒的心壓了下去,小嘴隨大門牙一張一合,冒出了嘰里咕嚕的人話:“我沒死?我居然沒死,我活過來了!”
羅杰的手縮回柱子,盤膝坐在籠子內,把莉莉婭移到了自己的膝蓋尖。
他再度看向半空,卻發現兀鷲沒有跟著撲向篷車,反而在低空盤旋,讓四個騎在馬上的戰士想要射它,但始終沒有準頭。
它一雙銳利的眼睛鎖定了籠中人,遲遲沒有做出下一步舉措。
“他就是迭戈?”羅杰小聲問花栗鼠,“商會派出的獵人,就是這只黑色兀鷲。”
“迭戈·奎亞烏特爾,”花栗鼠顫抖地說,“你們被擄走后,我就從篝火堆變身老鷹,朝你洗澡的那條河流方向飛了,我就是要找這幾個商會的人把你撈出來。”
說著說著,莉莉婭哽咽起來,好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我果然發現了奧布萊恩一行人,他們居然在河邊喝得酩酊大醉,我那會兒,我那會兒,嗚嗚嗚嗚嗚。”
“你慢慢說,”羅杰輕柔地撫摸花栗鼠的背部,把它的毛捋順,“你做得沒錯,白人和印第安人就是死對頭,引誘他們來,反而是良策。”
莉莉婭的身子不再抖了,她抬頭盯著羅杰的眸子,發覺他居然十分憐惜地盯著自己看。
莉莉婭把尾巴卷起來,在膝蓋尖上挪動身位,開始背朝羅杰,肉乎乎的小掌墊揉了揉自己的腮幫子。
“我在……我在奧布萊恩的頭上擠了出來。”
“什么,什么擠了出來?”羅杰意識到了不對勁。
“就是說嘛,”花栗鼠的聲音越來越小,“擠出了白色的臭臭的東西。”
羅杰呼吸停滯,這次卻鼓起了掌:“就該這樣羞辱他!”
“嗯,”莉莉婭的語氣靦腆起來,“我剛拉完,就慌不擇路,飛到了空中,就被那只迭戈發現了,它在水里逮蛇吃來著。”
“然后它被奧布萊恩命令來抓你了,”羅杰思量了一會兒,說道,“這只兀鷲是不是知道你在引誘它?”
莉莉婭點了點頭:“它沒有聽奧布萊恩的命令,每次在它的爪子要勾住我的翅膀時,他就故意落空,讓我繼續逃竄,這令我的自尊心受到極大的打擊。”
“它應該至少三十了,比你飛行能力強一些,很正常。”
不過,我這里包括酋長在內,有五名角蜥武士,他們不可能放任我被抓走,你們怎么劫走我?
羅杰眺望平原的東南西北四個方位,視線越過四名戰士的肩頭,以及前方的角蜥尾巴,在南邊的地平線捕捉到了三匹馬的身影,這是非常遠的距離,起碼離這兒還差五英里。
在昨天莉莉婭的講述中,羅杰得知他們是在確認沒有野豬武士在的情況下,才對大批布洛人進行槍決。這說明,他們的戰力還不能逾越印第安人武士。
這時,流火酋長已經打馬飛奔了過來,大聲嗥叫,安定四名亂了陣腳的戰士。
其中一名戰士聽從命令,迅速來到了拽著篷車拖行的角蜥旁邊,用長弓背部砸裂了角蜥身上的木架,將滑下來的查打抱了上馬。
這名做苦力的角蜥已經急不可待,見終于脫離了束縛,覆蓋鱗片的喉嚨飛速震動,發出巨大的嘶嘶聲,且越來越高昂,仿佛地殼斷裂前的悶響。
在酋長背后的艾蓮已經痛苦地捂起了耳朵,羅杰見狀,兩根手指迅速按住花栗鼠的耳朵。
這道聲音居然是角蜥發出來的,羅杰皺了皺眉,雖然比較刺耳,但他還是能接受這個分貝的沖擊。
但天上的迭戈應該不會那么幸運吧?
只見低空的兀鷲也連連避開了這道聲波攻擊,且鳥嘴里罵出了聽不懂的臟話,應該在西語里急切表達了對老天的不敬。
與這只帶頭角蜥形成陣列的其他兩只同類,低矮的四肢刨飛了大量砂土,轟隆隆爬了過來。這三只角蜥武士就像四腳龍,每一只都至少比流火酋長所化的蜥蜴大上兩圈。
大概和羅杰記憶里的奧迪Q7差不多,他衡量這些武士們的尺寸,不由有些羨慕。
四名馬背上的戰士齊齊聚攏了在酋長的身后,他們都來到了篷車的周遭,檢查籠子和車底下的情況。
“那只老鷹呢?”一名戰士對羅杰呵斥,他掃了一眼羅杰的后腦勺,不敢駕馬貼著篷車太近。
“我不知道,”羅杰驚恐萬狀,“她好像變了什么東西掉下我這里,忽然就消失不見了。”
“好像是只老鼠,”另一名戰士蹙眉說道,“臭老鼠,這到底是哪個部落的祖靈之力?”
羅杰悄悄拉直了褲腳,他早已把它藏了進去。
酋長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紅色顏料已經融化了少許,流得手背都是紅色汗漬。
“它是從老鷹變成了鼠,”酋長說,“這是神圣教會的能力,不是我們布洛人的祖靈,也不是科曼奇人的。”
艾蓮聽到這句話,瞬間在酋長背后向羅杰打了個眼神。
酋長拍打篷車的欄桿,看著他白人特征明顯的面孔,對羅杰發火道:“你搬來救兵了?”
“我不認識天空那只臭鳥,”羅杰擺擺手否認,“流火大人,不管那只老鼠跑去哪兒,您看趕著它身后追趕的兀鷲,這明顯不是一路人。”
“流火酋長,它飛走了!”
當所有人注意力都在羅杰身上,半空中遲遲不走的兀鷲,居然撲閃著翅膀,飛到了數千英尺的高空,成為一個黑點。
三只蜥蜴如臨大敵的姿態松散了下來,酋長冷哼了一聲說道:“無論是不是神圣教會的救兵,就算是“上父”派軍隊來接你走,我也不允許。”
羅杰眨眨眼,對上父這個詞發蒙。
難道是他們對美國總統的稱呼?
羅杰剛要問出問題,便猛然聽見一聲破空的爆炸聲響,從蔚藍的天空降臨。
酋長大驚,他從馬背上翻下來,連忙跑到一塊空地,肌肉蠕動扭曲變形,逐漸冒出了尾巴和尖銳的頭角,變成一只角蜥。
只見那只兀鷲,折返回來,居然詭異地收攏翅膀,宛如一只放大了幾十倍的游隼,讓所有人都來不及眨眼——
砰一聲,木籠子瞬間炸開,漫天齏粉刮在諸人的面龐,令他們下意識伸手擋住眼睛。
羅杰感到渾身一松,束縛自己的籠子居然被這么輕易撞碎,他匆匆一瞥那只擁有恐怖爆發力的鳥,居然絲毫不減速度,又飛到了百米外,準備重新沖向天際。
但是酋長哪能如它所愿?這已經嚴重挑釁了角蜥部落的權威!
他肥厚的眼瞼蒸發熱氣,竟然從眼中噴射兩道滾燙的血箭,如影隨形一般沖向了兀鷲的尾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