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輕點，輕點?。?！”

郭子興的慘叫聲在營帳中回蕩，周圍的將領個個面色駭然，誰也沒想到這個只有八歲的小娃娃下手居然這般狠。

“大帥莫要動，我這是在取出膿血?！便逵⑹治肇笆祝稽c點將郭子興右臂上化膿的肉剜出，“傷口已經化膿，不取出來，毒素會擴散，那時候怕是整條手臂都保不住了，你要是不想沒了胳膊，那我這就走，對了，我這是今天才學的剜肉術。”

“他娘的......”郭子興嘴里不斷吐著粗話，卻也強忍著不讓自己掙動，只是額頭上的青筋已經凸起，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

“這孩子啥來頭？下手可真狠！”一位基本沒回過城的魁梧將領湊近另一名將領身邊小聲問道。

“趙老頭最近收留的孩子，據傳聞學了點醫術，大帥又不方便去醫館，那人多眼雜的。”小將領倒吸一口涼氣，只覺得自己胳膊也開始疼了起來。

郭子興咬著牙，吃痛間擠出一絲苦笑：“趙芪那老不死的，一個孩子，這……教的……都是……啥?。。　?

一陣錐心的疼痛襲來，郭子興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沐英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但很快又穩定下來，繼續著手上的工作。

“這孩子手真穩啊，我切菜都沒這么穩?！笨鄬㈩I搖了搖頭，別過頭去，不肯再看。

“剩下的腐肉不多了，大帥再忍忍?！便逵⒌哪樕蠜]有絲毫慌亂，一雙小手卻穩得出奇，這些天跟著趙郎中學了不少，加上他本來就有些醫學常識，這點小傷不在話下。

營帳內的將領們面面相覷，眼前這個孩子不但確實有幾分本事，而且膽量與定力也是不凡。面對郭子興這樣的一方諸侯，竟能如此沉著冷靜。

片刻功夫，沐英已經將所有的腐肉剜去，露出了鮮紅的血肉，突然一拍腦袋：“你們這有金瘡藥么？”

一眾將領大眼瞪小眼，人死鳥朝上，誰隨身帶那玩意啊。

沐英嘆了口氣，蹲在篝火堆旁，隨手抓了一把草木灰。

“你要干啥？！”郭子興忍著疼，問道。

“大帥忍一忍，最后一下，避免感染，大帥若有時間，等天亮了，我帶著藥來再給您清洗傷口?！?

“啊啊啊……你別過來啊……嗷……”

所有將領同時倒吸一口冷氣，有多疼他們不知道，但是他們知道，這郭大帥，可是能挨兩刀都不吱聲的人。

待包扎完畢，沐英向郭子興躬身行禮，恭敬道：“大帥傷勢已經處理妥當，只是還要注意，這幾日不能飲酒，也不能過度勞累。”

“酒？糧都不夠吃，哪來的酒？！”郭子興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臂，雖然還有些疼痛，但明顯輕快了許多：“好小子，做得不錯，敢問你今年多大了？真的只有八歲？”

“回大帥，還有半年就九歲了?！便逵⒋鸬?。

郭子興不由得愣住，上下打量著沐英，“竟然真的只有八歲，就有這等醫術和膽識？可嘆可惜啊！”

一旁的文士模樣的人接話道：“聽說這孩子還識字，在醫館里幫趙老整理藥方，字跡工整，不輸于我等?！?

郭子興點了點頭，對沐英更加贊賞：“好啊，實在是個可造之才！沐英，隨我去軍營如何？我讓人教你武藝，日后定能成就一番事業！”

沐英心頭一喜，但又想到醫館中的妹妹，不禁遲疑：“多謝大帥厚愛，只是在下妹妹年幼，無人照料...”

“無妨，一并帶去便是?！惫优d爽朗道，“軍營雖苦，但勝在能磨煉人心志?！?

沐英深深一揖：“大帥美意，沐英心領。只是小妹年方五歲，體弱多病，剛從死亡線上走回來，恐怕難以適應軍營生活。還請大帥容我考慮幾日，與妹妹商議?！?

郭子興看著沐英堅定的眼神，微微頷首：“也罷，我不強人所難。不過，既然你有這般醫術，不若這樣——每日來城北軍營一個時辰，給受傷的將士處理傷口。如此，既能學得醫術，又可照顧家人，兩全其美。”

沐英大喜：“多謝大帥栽培，沐英定當竭盡全力！”

郭子興笑道：“好，就這么定了?！闭f著，轉頭吩咐侍衛：“去后廚取一塊上好的牛肉，賞給這小子?！?

就在此時，一名傳令兵匆匆跑進營帳，半跪在地：“報！前線探子回報，元軍已在城北一百里處安營扎寨，似有增兵跡象！”

郭子興臉色一沉，揮手示意傳令兵退下，轉身對眾將領道：“諸位，看來敵軍已有所動作，我們需商議對策。”

將領們紛紛點頭，其中一人道：“依我看，元軍這次南下，兵力不少，至少有兩萬人馬。咱們雖占地利，但兵力終究有限，不如堅守城池，以逸待勞?！?

“不妥！”另一名將領立刻反駁，“若是龜縮城內，元軍必定圍城斷糧。城中雖有存糧，但難保久守。況且，圍城必然導致民心不穩?！?

“那依你之見如何？難道要主動出擊？咱們現在有多少人你不清楚？還有八千南下尋糧，怎么打？！”

“我認為可分兵出擊，一部分守城，一部分襲擾敵軍，擾亂其軍心，迫使其不敢貿然進攻?！?

議論聲此起彼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郭子興靜靜地聽著，時而點頭，時而皺眉。

沐英站在一旁，雖然年幼，卻聽得格外認真。關于戰爭的事情，他也略知一二，更別說這些天他還翻看了那些兵書。

見眾人爭執不下，沐英忍不住開口：“大帥，諸位將軍，在下有一言，不知可否獻丑？”

營帳內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這個八歲的孩童。郭子興愣了一下，隨即笑道：“你這小娃娃懂什么兵法？不過說來聽聽也無妨?！?

沐英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元軍遠道而來，必定疲憊，且天色已晚。根據傳令兵所言，敵軍剛安營扎寨，想必軍心未穩，防備也松懈。若是此時派一支精銳部隊，趁夜色伏擊，當可打亂敵軍陣腳，甚至直取主帥首級?！?

“伏擊？！”一位年長的將領冷笑一聲，“小娃娃，伏擊談何容易？元軍戒備森嚴，豈是你說伏擊就能伏擊的？都是傻子不成？”

沐英不慌不忙：“這位將軍所言有理，不過元軍剛剛安營，必然勞累，且夜間視線不佳，若是選派一隊身手敏捷的士兵，沿著山路潛行，先摸清敵軍營地布局，再四面點火，趁亂沖入中軍，或有奏效。”

郭子興雙眼一亮，隨即又黯淡下來：“此計雖妙，但風險太大。一旦被敵軍發現，我軍精銳盡失，豈不糟糕？”

沐英點點頭：“大帥顧慮有理，但兵法云兵貴神速，若是等敵軍休整完畢，再與我軍對陣，恐怕將更為棘手。當然，這只是在下淺見，大帥自有決斷?！?

郭子興沉思片刻，忽然拍案而起：“此計可行，不過需稍加改動。不必直取敵軍主帥，只需夜襲其輜重營，燒毀糧草，然后迅速撤退。失去補給的敵軍，自然會軍心動搖?！?

眾將領聞言，有的點頭稱是，有的仍有疑慮。那位年長的將領皺眉道：“大帥，此計雖好，但伏擊之事，豈能輕信一個小娃娃的建議？”

郭子興看了沐英一眼，搖頭笑道：“盧將軍說得對，我自是不會輕信小娃娃之言。不過，此計本就在我心中盤算已久，只是還未公布罷了?！?

沐英心下了然，郭子興這是給自己和那些將領都留了面子。

郭子興又問道：“沐英，還有其他見解嗎？”

沐英剛想開口，想了想，又搖了搖頭：“再無。”

郭子興眉頭微皺，看向沐英的眼神中多了幾分審視：“你倒是心思縝密，日后長大點也能算的上個肱骨。不過這些事情，我自有安排，你專心負責軍醫之事便是?！?

沐英恭敬地點頭：“大帥教誨，在下謹記。”

一番商議過后，郭子興最終決定派出三百精銳，分成數隊，乘夜色襲擾元軍營地，以擾亂敵軍部署。

至于伏擊敵軍主帥的計劃，雖然未被采納，但郭子興明顯對沐英另眼相看。

恰在此時，親衛取肉走了回來，郭子興接過遞給沐英：“拿著這塊肉，回去好好補補。明日午時，到城北軍營來，這幾日讓趙芪教你認識些常用藥材，也好在軍中派上用場。”

沐英接過肉，躬身道謝：“多謝大帥賞賜，在下定不負大帥厚望?！?

“好了，夜已深，你且回去吧?！惫优d揮了揮手，“李四，送這孩子回醫館?！?

一旁的親衛上前一步，拱手應道：“是，大帥?！?

沐英跟著親衛離開軍帳，走進沉寂的夜色中。月光如水，灑在青石板鋪就的街道上，映出一片清冷的光。

“小兄弟住哪？我送你回去?！笔绦l問道。

“城東的醫館，多謝大哥?！便逵⒌?。

兩人沿著街道向東走去，一路上幾乎見不到行人。宵禁時分，家家戶戶都已關門閉戶，唯有偶爾幾個巡邏的士兵在街頭游蕩。

就在轉過一個街角時，突然一群衣衫襤褸的孩子從對面的小巷沖了出來，徑直撞上了沐英和侍衛。

“哎喲！”沐英被撞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那群孩子看到有官兵，也嚇了一跳，站穩后慌忙逃跑。

“站住！”侍衛厲聲喝道，一把抓住其中一個稍大的孩子，“大半夜的，你們干什么去？都是哪來的？”

那孩子掙扎著，嘴里含糊不清地說著：“放開我，放開我！我們只是想找點吃的...”

沐英定睛一看，這群孩子大多瘦骨嶙峋，面黃肌瘦，年齡最小的看起來不過六七歲，最大的也就十三四歲。

“看這樣子，應該是些流民孩子?！便逵⒄f著，同時仔細觀察著這些孩子的反應。

侍衛松開手，不耐煩地揮了揮：“滾吧，別在街上亂跑，小心被當成賊抓起來！”

那群孩子如獲大赦，一哄而散，轉眼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沐英皺眉道：“大哥，流民的孩子也能進城了？？我記得城門把守得很嚴啊，除非生病，不然只能住在城外的流民營里。”

侍衛無所謂地搖搖頭：“恐怕就是因為是孩子，守城的給放了進來。這種事常有，那些守城的兵也不是鐵石心腸，看到孩子餓得皮包骨，哪忍心拒之門外？”

沐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兩人繼續前行，不多時便來到了醫館門前。

侍衛見沐英安全到家，便轉身離去。沐英推開醫館的大門，發現趙郎中還沒睡，正在整理藥材。

“怎么才回來？大帥找你何事？”趙郎中見他回來，連忙問道。

沐英將見到郭子興的事情簡單說了，隱去了大帥受傷的事，著重提到明日需去城北軍營一趟。

“這郭子興倒是會用人，才八歲就給搶走了。”趙郎中捋著胡子笑道，“不過也好，你幫將士們治傷，能學到不少東西，只是要小心，若是遇到棘手的傷勢，可要找我商量，切記胡亂用藥?！?

“趙爺爺放心，我自會小心?！便逵Ⅻc點頭，又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剛才在街上撞見的那群孩子的事情說了出來。

趙郎中聞言，神色凝重：“近日城中確有不少陌生面孔出現，多是些乞兒。”

“不像是普通流民?！便逵⑾肓讼?，還是說出口，“近些時日，我觀看兵書，這些乞兒行動有序，像是受過訓練，眼神也異常警覺。恐怕有些蹊蹺。特別是，我懷中明明有肉，那些孩子卻視若無睹，這不符合饑民的行為。”

趙郎中沉思片刻：“明日若是見到官府的人，可以提一提。如今城中局勢本就緊張，若是再有蹊蹺，恐怕更加不妙。”

沐英點點頭：“我明白，明日去軍營時，我會留意打探。”

他回到自己的小屋，輕手輕腳地躺下，生怕吵醒已經熟睡的妹妹和二狗子。躺在床上，思緒萬千，帶著疑慮，沉沉睡去。

天還沒亮，沐英就被一陣嘈雜聲驚醒。他披衣起床，來到院子里，只見趙郎中正在和幾個紅巾軍士兵說話，臉色凝重。

“怎么了，趙爺爺？”沐英問道。

趙郎中轉身看見他，嘆了口氣：“城中幾家大糧鋪昨夜被洗劫一空，糧商們正鬧著呢！”

“被盜了？”沐英心中一驚。

趙郎中蹲下身，聲音低了幾分：“不僅如此，城北的富戶張員外家失竊，損失慘重。更糟的是，張員外家的管家被打死了，張員外當時可是第一批投誠郭大帥的人！”

沐英皺眉：“可曾抓到兇手？”

“沒有，那伙人跑得很快，城中的巡邏士兵追都追不上?！壁w郎中搖頭道，“晚上睡覺可得關好門窗，別讓賊子進來了?！?

正說話間，沐安和沐依依也被吵醒，從屋里走了出來?？匆姼绺绱┐髡R，沐依依疑惑地問：“大哥，你這是要去哪兒？”

沐英蹲下身，摸了摸妹妹的頭：“大哥要去城北軍營，幫助那些受傷的將士?？赡芤胩觳拍芑貋?，你和二哥在家要聽趙爺爺的話，知道嗎？”

“啊？！”沐依依一聽沐英要出城，小臉一下子皺了起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大哥，你不要去！外面有壞人！”

沐英笑了笑，把妹妹摟在懷里：“別擔心，那些守城大哥哥你還記得么？我去幫他們去?！?

沐依依淚眼婆娑地點了點頭，小嘴卻撅得老高：“那你一定要小心，要活著回來！”

“大哥，我也想去！”沐安突然說，“我力氣大，可以幫忙抬擔架！”

沐英搖了搖頭：“你留在這里照顧小妹和趙爺爺。”

“大哥！”沐安有些急了。

“二狗子，你忘了你答應我什么了么？！”

沐安明顯失落，但還是點頭答應了。

趙郎中從屋內拿出一個布包，遞給沐英：“這是我準備的些常用藥材和針線，說不定能用上。記得小心保管，別弄丟了?！?

沐英接過布包，鄭重地點頭：“多謝趙爺爺?！?

“今晚煮肉粥，等你回來一起吃?！壁w芪拍了拍沐英的肩膀：“去吧，注意安全?！?

沐英點點頭，又叮囑了二狗子幾句，這才離開醫館，朝著城北軍營走去。

城中的街道上，已經能看到不少行人。雖然元軍威脅在即，但百姓們的日常生活還是要繼續。

只是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一絲緊張和焦慮，街頭巷尾也多了不少巡邏的士兵。

路過市集時，沐英注意到幾個糧鋪門前圍著不少人，都在大聲抗議糧價的飛漲。

一家米鋪的掌柜正站在門口，滿臉為難地解釋：“這不怪我啊！昨夜我家米鋪就被盜了不少，今日進貨的價錢也漲了，我不漲價就要賠本了！”

沐英搖了搖頭，繼續前行。

城北軍營位于城墻內側，和難民營僅一墻之隔，占地頗大。遠遠就能看到一排排整齊的營帳，士兵們正在操練，喊殺聲震天。

營門口的守衛攔住了沐英：“小娃娃，軍營重地，閑人免進！”

“在下沐英，奉郭大帥之命前來為傷兵醫治?！便逵⒐Ь吹卣f道。

守衛狐疑地打量著他：“你就是那個沐小郎中？”

見沐英點頭，守衛才放行，“進去吧，去最北邊的大帳，傷兵回來了都會被先抬到那?！?

沐英道謝后進入軍營，穿過訓練場，來到了北邊的一排大帳前。

帳外站著幾個士兵，見他來了，其中一個笑道：“沐小兄弟來了！大帥說你會來給兄弟們看傷，快進去吧，里面兄弟不少呢！”

走進大帳，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幾十張簡易床鋪上皆躺著傷兵。

沐英轉頭看向身后守門的將士，問道：“治病都聽我的？”

“嗯，大帥有令，都聽小兄弟的?！?

沐英點了點頭：“來人，把這群擦傷的，破了點皮的全攆出去，我怕我再來晚一點，這群人都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