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染紅青石板時，史瑤的銀鏈還在腕間發燙。

她望著福滿樓檐角熄滅的燈籠，指尖捻過陶罐里那顆饕餮紋松子糖，糖紙在晚風里簌簌作響。

“明日午時三刻，三牲案前見真章。“王掌柜的挑戰書裹著羊油味飄進窗欞時，史瑤正用竹簽挑著野莓酒里的金線菊花瓣。

李嬸嚇得打翻了笸籮，小翠攥著糖葫蘆沖進來，發辮上沾著桂花糖絲。

“瑤姐姐別答應！

他請了醉仙樓的二刀師傅當評判呢！“小翠急得直跺腳，糖漬在青磚上洇出星點紅斑。

史瑤卻盯著糖紙上若隱若現的饕餮紋，雪松混著鐵銹的氣息仿佛還縈繞鼻尖。

她摸向腰間暗袋，半塊刻著青銅鼎的桃符正隱隱發燙。

“李嬸，勞煩借您家石舂一用。“史瑤突然笑開，月光漏過指縫在她掌心聚成銀砂，“我要把西市胡商送的胡椒籽磨成粉。”

當第一縷晨光切開云層，集市石牌坊下已架起兩座青石灶臺。

王掌柜的八寶攢盒在朝陽下泛著油光，二十四種雕花模具整整齊齊碼在案頭，最顯眼處擺著只鎏金嵌玉的食盒——正是醉仙樓東家珍藏的御賜之物。

“史姑娘當心，他灶臺下埋了火浣布。“曹軒低沉的嗓音混著雪松香掠過耳畔時，史瑤正擦拭著青銅鼎紋的炒勺。

玄色披風擦肩而過的瞬間，她瞥見對方腰間短刀上饕餮紋染著暗紅，像是昨夜沾染的某種朱砂。

王掌柜的“金絲芙蓉膾“出鍋時，整條街都飄著梔子蜜的甜香。

鱸魚片薄如蟬翼地鋪在冰鑒上，澆著用三年陳花雕煨的蟹黃醬，最絕的是那縷縷金絲，竟是抽成細絲的糖畫，在晨光里折射出琥珀色流光。

“怕了吧？“王掌柜撣了撣織錦袖口的糖霜，“這可是《調鼎集》里失傳的......“

“是第七頁缺角處那道'錯金銀絲膾'吧？“史瑤突然打斷他，青銅鼎虛影在掌心一閃而逝，“可惜您漏了最重要一味——南海鮫人淚腌的檸檬籽。“

圍觀人群轟然炸開時，曹軒的佩刀突然在鞘中輕顫。

他瞇眼望向史瑤灶臺上那方青布，隱約見布角露出半截刻著饕餮紋的琉璃瓶。

史瑤掀開青布的剎那，鐵鍋突然迸出火星。

眾人只看見她手腕翻飛間拋起塊赤紅物件，待看清時都倒抽冷氣——那竟是塊滋滋作響的厚切牛肉，肌理間嵌著星星點點的金箔，在鐵板炙烤中卷起琥珀色焦邊。

“牛排要配這個。“她旋開琉璃瓶，深紫色醬汁淋下去的瞬間，整條街都響起吞咽口水的聲音。

李嬸突然“哎呀“叫出聲，她分明看見醬汁里浮沉著細小的星形草葉，正是獵場懸崖才生長的月見星芒草。

王掌柜的冷笑僵在嘴角。

他看見史瑤從暗袋里摸出個青銅小鼎，鼎中滾著的湯汁泛著翡翠色漣漪——那分明是昨夜虛擬地圖上浮現的“玲瓏百珍羹“！

更可怕的是鐵板騰起的煙霧里，竟隱隱凝出個饕餮虛影，朝著他灶臺方向張開巨口。

“最后一步。“史瑤突然旋身，野莓酒潑向燒紅的鐵板。

藍紫色火焰沖天而起的剎那，曹軒的佩刀突然自動出鞘三寸，刀身上的饕餮紋竟在日光下幻化成鳳凰尾羽的形狀。

焦糖與黑胡椒的濃香裹挾著酒氣炸開，小翠手里的糖葫蘆“啪嗒“掉在地上。

八十歲的老饕客陳太公顫巍巍舉起銀箸，筷尖剛觸到牛排焦脆的邊緣，整塊肉突然綻開七層紋理——最外層是琥珀色脆殼，往里依次是緋紅肌理、雪色脂花、黛青醬沁......

長街陷入詭異的寂靜，唯有曹軒聽見自己佩刀發出清越鳳鳴。

他望向史瑤被蒸汽暈紅的臉頰，忽然發現她發間別著朵金線菊，花瓣上凝著昨夜獵場的晨露

陳太公的銀箸尖突然迸出細碎金光，七層紋理的牛肉在晨光中如同開屏的孔雀羽。

老饕客布滿皺紋的眼角沁出淚珠，顫聲喊出“七竅玲瓏心“時，整條長街的食客都瘋了似的往前涌。

“這焦脆里裹著春風！“賣絹花的孫娘子咬到第三層黛青醬沁，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初嫁時掀開蓋頭的悸動。

她鬢邊的海棠絹花被擠得歪斜，卻渾然不覺地攥住史瑤的圍裙：“丫頭，這醬汁里是不是摻了合歡花露？“

史瑤笑著將琉璃瓶倒轉，深紫色醬汁順著瓶口拉出晶瑩的絲線。

躲在人群后的張捕快突然捂住嘴——他分明看見醬汁里浮動的星形草葉在觸到空氣時化作淡紫煙霧，這分明是獵場懸崖才有的月見星芒草！

想起昨夜在獵場撞見曹軒刀尖滴血的情景，他慌忙將王掌柜塞的銀錠子扔進臭水溝。

王掌柜的織錦袍子沾滿糖霜，他哆嗦著去抓案上的鎏金食盒，卻發現嵌玉的鎖扣不知何時裂開了細縫。

食盒里珍藏的御賜金絲糖竟融成黏膩的糖漿，順著裂縫滴在他新納的千層底布鞋上。

“承讓。“史瑤將青銅小鼎倒扣在案上，鼎中殘余的翡翠色湯汁突然凝成饕餮紋路，“您漏放的那味檸檬籽，其實該用三十年陳的梅鹵漬過再曬足七日朝陽。“

曹軒的佩刀在鞘中輕震，他望著人群中央那個系著靛青圍裙的身影。

史瑤發間的金線菊沾了蒸汽，晨露在花瓣上滾成琥珀色的珠子，讓他想起昨夜獵場懸崖邊，自己刀尖挑落黑衣人面罩時，對方額角也有顆朱砂色的饕餮紋。

“史姑娘！“小翠突然指著西市牌坊驚叫。

眾人抬頭望去，只見王掌柜的八寶攢盒不知何時懸在了飛檐翹角上，二十四種雕花模具在風中叮咚作響，拼湊出的旋律竟像是《調鼎集》里記載的“解酲曲“。

暮色再次爬上青石板時，史瑤的灶臺前已堆滿各色謝禮。

李嬸抱著石舂直抹眼淚，說這輩子沒見過能把胡椒磨成彩虹色的功夫。

賣糖人的老趙頭非要給她捏個饕餮紋的糖畫，結果捏著捏著變成了展翅的鳳凰。

“這個送你。“曹軒突然從玄色披風里掏出個油紙包，打開是顆冰裂紋琉璃盞盛著的松子糖，“獵場懸崖摘的月見星芒草籽，裹了野莓酒凍成的糖衣。“

史瑤接過時指尖擦過他掌心薄繭，昨夜虛擬地圖里閃過的青銅鼎虛影突然在腦海中清晰起來。

她望著琉璃盞上蜿蜒的冰裂紋，突然發現這些紋路竟與曹軒佩刀上的鳳凰尾羽紋樣完美契合。

“將軍昨夜...“她故意拖長尾音，指尖撫過糖衣上細小的星芒。

曹軒耳尖突然泛起可疑的緋色，佩刀在鞘中發出類似幼獸嗚咽的輕響。

遠處打更人的梆子聲恰到好處地響起，將未盡的話語揉碎在初升的月色里。

突然有馬蹄聲破開夜市喧鬧，戴著青玉扳指的信使在史瑤面前勒馬。

他拋下的灑金箋上印著半枚饕餮紋火漆，展開后卻只有寥寥數字：“三日后的月圓夜，西市醉仙樓頂層雅間。“

史瑤抬頭時信使已消失在人群中，唯有那張灑金箋在夜風里簌簌作響。

她沒注意到對街茶樓上，有個戴鎏金面具的男人正用銀針試吃她剩下的牛排殘渣。

男人腳邊的織錦食盒里，二十四種雕花模具正在月光下滲出暗紅糖漿。